我与森林公园
张 茜
我的家和工作单位距离福州森林公园都很近,而且我从事的工作也与它息息相关。更为重要的是,因个人爱好,对植物对森林对大自然,我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
上班的空暇时间或是周末或是有兴致的傍晚,我常去森林公园快走或游玩。
在园子西北边的山麓上,有一片颇具规模的荔枝林,那是一个好友告诉我的,还专门带着我走过一次。进园子南门,穿过遗留在园子边角的几户人家门前,有苍郁竹柏遮阴的水泥旧路,路的一端伸向未知的葱郁山腰,一端弯进了荔枝林。碗口粗的竹柏,树冠伞样张开,枝叶披垂可蹭着路人的脑袋,青叶油光发亮,我总忍不住抚摸几把。荔枝园下铺了厚实的木栈道,视线在黝黑粗大的树桩间游离嬉戏,苍劲的枝条纵横交错,早已织成了巨大的凉棚。我如一只小巧的灵兽,在栈道上蹦跳前行。道旁断埂下的一个神秘洞口吸引了我,止住脚步,蹲在洞口,仔细探寻。洞内静悄悄地没有声响,我便想起“动物世界”里的狼、狐狸什么的,但我最怕的是会不会有老蛇爬出来,一想到这,连忙起身走开。出荔枝园,跨过一条清水长流的小溪,折身随着溪流小跑百来米,迎面碰到从山里出来的人流,留恋身后的幽静与情趣,心里就盘算着下次再来。
这条僻静、充满草木香气的路线,我曾经快走过许多次,不巧的是从未见到过树上的荔枝果。有一次是在果实采摘后,树上空空荡荡,树下落果铺地,却不见那些烦人的果蝇,满园子里弥漫着带点霉味儿的酒香气,那个记忆和感觉常回味常清新。
时间充裕时,我会约朋友去园子深处的“龙潭”。沿着进山阶梯粗石条路,一口气走近一个小时,便可抵达。山谷尽头的情形令人大失所望,所谓龙潭,就是一间房子大小的一池浅水。坐在池边,望着满眼翠绿的青山,寻思这水为何少了呢?拿出随身携带的苹果,边吃边想,不得其解。回头望见山道上游客丢下的果皮、纸头、白色塑料袋,便返回一路捡拾起来。想起著名小说家葛水平说过的一件事情:大约八九十年代,她与一位日本女作家会面约谈,那个女作家对她说,中国人的家里个个都是那么干净,为什么到了公共场所,却随意丢弃垃圾呢?
园里有棵镇园之宝,叫红皮榕,它从宋代出生一直活到现在,可谓千年之寿。树的胸径六人才能合搂过来,树高二十多米,遮阴一千三百多平方米,地道的独木成林,福州人敬畏地称它为“榕树王”。这棵榕树王,根据年份推测,应该是那位娴熟吏治、擅长文学的福州宋代太守张伯玉“编户植榕”的成果。翻开《三山志》便可读到,“熙宁以来,绿荫满城,行者暑不张盖”。年届八十的森林公园老书记赖良秋告诉我,这棵古榕是红皮榕而不是许多媒体所写的小叶榕,树身只有一棵,也不是他们所写的“三棵合一”、“两棵合一”,甚至“阴阳树”。赖老1960年园林中专学校毕业,分配到刚刚成立的福州树木园,也就是现在的福州森林公园。老人至今依然居住在园内的工作室里,每天巡园一个多小时,耳聪目明,看报纸也不用戴眼镜,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在与我交谈时,我会忘记他的年龄,他的表达与记忆也就是正常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说到园子面积的历史变迁、树木种类等等,他五六位数字精确无误。
老人与榕树王感情最深,当年榕树王的周围是一片稻田,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树身从中间裂开。他为了保护古榕,就趁着夜色跑到附近的乱坟上,挖取石雕“旗杆”。他说旗杆高大约两米左右,形状与华表相似,支撑垂耷下来的大枝杈刚刚好用。老人守护着榕树,看到有人在树下烧香点烛做祭拜,便立即上前制止。老人觉得此举用心不良,他们想利用榕树王的身份,销售香烛赚钱,此时我似乎看到了一双敏锐犀利的鹰眼。再细端老人的双眼,清澈明亮而淡定,没有普通老人眼睛的浑浊和暮气。我想,是这满园的植物和绿色滋养了他的身心和双眸。让老人叹气摇头的是,一群大学生竟然在树下架起柴火,准备举行篝火晚会。篝火自然没有燃起,老人的叹息却是那样的无奈和悲凉。
古树名木以生命形态见证历史,是不可复制的珍贵文化遗产,它们本身就是文化,就是历史。从某种意义上说,古树名木的保护价值,与名人故居、历史名园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古语有云:“名园易构,古树难求”。保护古树名木既是一项迫在眉睫的抢救性工程,也应该是人类祖祖辈辈的常态意识。
我痴迷植物,有时借助工作的关系,进入“游客止步”的“珍稀植物园”内饕餮植物之神赐予的精神盛宴。园内保育养护着上百种珍稀濒危植物,有趣的要数云南蕊木和神秘果了。云南蕊木果子成熟时,酷似福州人喜爱食用的拷扁榄,润汪汪地诱人口水生津。珍稀植物园原本是对外开放的,后因游客误食此果,出现状况而关闭。云南蕊木属于夹竹桃科植物,叶、树皮、根、花、种子均含有多种配醣体,毒性极强,人、畜误食严重者能致死。有趣的是它的繁殖方式是胎生,果子熟透后自然开裂。果核躺在母体内,接受阳光雨露,生出根芽后落地着附,叶芽便萌生而出,一棵拖着母亲老房子的小苗迅速成长起来。我欣喜而怜惜地看着那一个个植物婴儿,久久不舍离去。
神秘果也是很有意思的,乍看去是一棵普普通通的观花观果灌木。深究起来,就会发现暗藏玄机。首先是身世带着光环,与总理周恩来有关。那是20世纪60年代,周总理到西非访问,加纳共和国把神秘果作为国礼送给周总理。此后,神秘果开始在我国栽培。神秘果是一种国宝级的珍贵植物,不管是在西非各国还是如今在中国,都受到保护,禁止出口。它九月开出白色小花,十月结果,十一月花生仁大的果子成熟,颜色红艳,一簇簇红宝石般点缀在青枝绿叶间。这且不说,神奇之处在于它的果肉,味道酸涩,吃下两小时内,再吃苦黄连、酸柠檬或是辣椒,一律的都是满口甘甜,因此也被叫做甜蜜蜜。神秘果含有特殊的醣蛋白,具有转换味觉的功能,也有人叫它味觉大师。
神秘果的故乡在西非的热带大森林里,是乔木,属于山榄科植物。科学家对神秘果进行了化学分析,并分离出引起我们味觉暂时变化的活性物质,鉴定叫糖朊。
神秘果的叶子也很奇特,是一种纯天然的植物味精。百搭任何煲炖汤、火锅和面食汤底的食材,能使汤味鲜美有营养,还能用来制作各种风味的卤味。倘若用来泡茶,或是与其他茶叶混泡,都能让你享受一场别样的滋味。
小园里还有一种非常可爱的微型树叫“福州柿”,看其名字,就知道它是福州的本土植物,可是我在这个城市工作了二十多年却未曾见过。查阅资料,说是生于乌石山和鼓山石山林中的小型观果乔木。据说,过去它是福州人过春节时亲友间喜欢互赠的一种植物,满树红果昭示吉祥兴旺。后来,经过查访知道,三坊七巷的衣锦坊里就幸存着一棵古玉瓶树,也就是福州柿,因其花形如同观音之净瓶而得其雅名。只是保护在珍稀植物园里的那五株柿子树,身形显得娇弱无比。可怜巴巴团成一丛,主干消瘦,状如筷子,叶片憔悴无神;稀拉拉几颗果子,已经着色,面容橙黄,还算有一点精神。我看看捂在它们上空的几棵大树说,为什么不移植到更好的位置呢?技术人员说不敢动,先保育,等将来强壮了移动才万无一失。
森林公园里,树木四季常青,绿水绵长。两旁的阶梯型山脉植被繁茂,郁郁葱葱,储存的水量一路汇集,形成欢快流动的溪流。溪里水草终年顺着水流,野生的黑水鸡,会游泳,但更爱在溪边浅水里踮着脚爪一步一步行走,模样憨态可掬。溪岸旁的开阔地上,桃花、山樱花成片种植,春天我常挤在人流里赏花。成群结队的摄影爱好者,候鸟一样从全国各地赶来,长枪短炮选点架机。我看过好友拍摄的叉尾太阳鸟,真是绝佳无比。它们色彩艳丽,身形娇小,为了吃到花蜜,有的挥动翅膀悬停于空中,有的把身子扭成S形绕过树枝,目的就是将细长尖嘴伸进花蕊,真是生动可爱的超级舞蹈或杂技演员,背后当然是摄影者冷风中的苦苦守候和精湛的艺术创作。
我很喜欢山樱花,它们浅中有深,热烈里带着稳重,花朵含蓄内敛,低头朝着土地绽放,我觉得很有咱中华民族的气质。相比日本樱花,白的粉的,挤挤挨挨,纷繁开起,俨然粉面艳装、三五成群迈着碎步的日本妇女。
一天在园子里闲走,树丛间传出一个小女孩喊妈妈的急促声音,接着说她终于看到唱歌的虫子了!她从林子里跑出来,小心翼翼捧着手里的虫子给她妈妈看。妈妈见我诧异,就露出好看的虎牙笑着说,她从小就常来森林公园,有野外生存的小本领,懂得什么虫子无毒,知道什么野果能吃,知道从哪里取水解渴。小女孩长得漂亮,但气质更是健康自信和阳光。
这些年来,我常在森林公园里行走,植物和山水见证了我的成长和蜕变。它们看见了我的恓惶无助和绝望,看见了我的快乐幸福和憧憬,它们陪着我褪去一层层铅华和浮躁,帮着我放下欲望,有了宁静的气息。
(本文原载于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