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的故乡

张冬青

我想在这里说，古人使用汉语十分简洁生动，仙草堪为一例。《本草纲目拾遗》中对这种草本植物的描述精妙绝伦：“仙人冻住了，又名香草。”

关于仙草，我曾在年前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客家与民俗》一书里有过如下叙述：客家人根据《黄帝内经》“春夏养阳，秋冬养阴”的养生观，对应季的食谱药膳进行相应调整，夏季则宜多食健脾利湿的清淡食物。闽西客家人入夏惯常食用一种用当地名为“仙人草”的植物与地瓜粉等熬制成的“仙草冻”， 该草冻清凉润滑，入口即化，堪称当地应夏不可多得的一道美食。客家人最懂仙草，不仅仅因为其中乳般的汁液润泽慰藉了这个筚路蓝缕艰苦劳作族群的一整个夏天，还因为该草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遍野生长，滋养丰沛了客家人的顽强精神内质。仙草冻与米粄、芋饺等已成为客家人骨骼生长生命营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仙草是客家人的生命之草。近些年来，随着美食风潮流行，仙草冻以及深加工的系列产品在客家乃至广大的南方地区以至香港台湾等地城乡广为流行，满街的小吃店奶茶店里，人们在饭后餐余，少不了点一份仙草蜜或四果汤，一仙在手，或吸或抿，Q弹甘爽，通体舒泰快活如仙。仙草冻成为夏日里不可或缺的美食，一道清新亮丽的风景。

暮春时节，随省作家采风团走访武平，颇让我意外惊喜的是，这座位于客家腹地闽粤赣三省交界的偏远山地竟然是仙草的天选故乡。从座谈会当地领导的县情介绍中了解到，武平县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即开始推广种植仙草，蔚成大观。现如今，武平县已引进种植1500亩仙草产业核心示范基地，全县植仙草3万多亩，实现年产值三个多亿元。武平县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仙草种植基地。仙草成为该县农业推广乡村振兴的支柱产业，农民的“致富草”“幸福草”。武平仙草于2013年被农业部批准登记为“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保护”。

这个春阳和煦的上午，中山镇政府办公室的年轻干部林文峰驾车陪同我一路走访。小车沿着谷地山道行驶，谷雨过后的原野一片葱茏，车窗两旁星星点点嫩绿的是水稻秧苗，浓绿的是百香果还有烤烟叶，还有成垄成片迎风摇曳的绿苗则是新栽的仙草。公路右向的一片厂房建筑墙外，一长溜百合绿叶红花盛开，门枋上金黄大字题写着：石壁塘11号/植草人/盛达农业。这是当地一家名声在外的仙草种植加工企业。身材高大，有着“仙草大王”之称的公司老总邱福平在门口迎候。热情的邱总领着我们在宽敞的厂房车间参观走动。随着邱总指指点点如数家珍的介绍，我们感同身受这位农民企业家大半生矢志开拓发展仙草事业的心路历程。改革春风从南边吹来，邱总就是梁野大山里头拨被暖风吹醒的人。20世纪80年代之初，邱福平老家下坝及周边的中山乡等，村民因袭传统，大多有在田间地头零星种植仙草，夏日里熬汁制冻用以解渴消暑的习惯。其时，刚初中毕业不久的邱福平主要尝试从省农科院培训学习过的食用菌栽培，也种植了少量的仙草。1986年某日，一位广东梅州的外贸公司经理找到下坝邱福平家，说要收购一百吨的仙草，这让当年只种收三五百斤仙草的年轻人一时傻了眼，要让刚入门食用菌栽培的邱福平改行去“种草”，这事很费思量。但客家有句老话，人不能总在一棵树上吊死，说不定仙草里头有更大的商机。邱福平咬咬牙拿下了这份天量的订单。他开始亲手编写仙草栽培种植的相关资料，打印数百份，自己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往亲友和村民家宣传发动。有订单和订金保证，村民们打消了疑虑，纷纷扩大仙草种植。下坝乡当年仙草大获丰收，村民们尝到甜头，邱福平也捞到了第一桶金，仙草种植逐渐在下坝、中山等周边乡镇推广发展。接下来， 为了提高产量，提升品质满足商家需求，增加种植户收益，邱福平开始从国内外引进不同的仙草品种，经过多年的对比试验和杂交育种，先后培育出多个表现优良的仙草良种推广种植。他与省农科院农业生物资源研究所合作，在50多个现有仙草品种当中选育出产量高、适应性强、气味清香、可溶性物质高的仙草新品种。命名为“闽选仙草1号”，并于2010年3月通过了福建省农作物品种认定。在邱福平的领头和不懈努力之下，仙草种植技术不断推陈出新，市场销量越来越大，仙草的种植由原先的零星几户扩展到整个武平县，并向周边辐射到福建上杭、长汀，广东平远、蕉岭，江西会昌、寻乌等地。如今，“闽选仙草1号”已经成为闽粤赣三省交界仙草种植区的主打当家品种。邱福平在长期的仙草栽培实践中不断探索，大力推广黑地膜复畦种植，减除了农户费工费力的除草麻烦。还通过运用组织培养技术，结合仙草种苗脱毒繁育、土壤处理、种植防治等措施来应对病虫害，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随着仙草种植面积和产量迅猛扩张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市场压力。为了最大程度保护草农的利益，避免市场风险，邱福平经过反复协调联络，多次邀请驰名品牌企业广东加多宝集团相关人员实地考察，终在2008年达成协议，该集团同意在武平县建立旗下的仙草种植基地，实行最低收购保护价订单种植。同时，邱福平着手组织成立仙草专业合作社，实行订单种植生产，统一收购，统一销售。凭借良好的品质，规模化标准化的生产与绿色种植理念，武平县逐渐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仙草种植基地，成为凉茶品牌王老吉、加多宝、和其正的原料主产区。

选料车间里机声隆隆，草屑飞扬，工人们正从小山般堆拢的仙草垛中取下成捆的经冬干仙草，分别进行切段、粉碎、打包等处理，厂房里弥漫干透仙草独有的醇香。邱总告诉我，仙草在夏秋季采收，经过一整个冬天的贮存，其中的活性酶和胶质等其他微量元素会更加稳定和提高。眼前这些打包、切段、粉碎的机器都是邱总自个研究开发制造的，有效地提高效率，降低了生产成本。

小林领我们走进临街的武平县百家姓农业合作联社农产品电商直销中心，展厅里琳琅满目，一排排货架上整齐摆放着仙草粉、灵芝、笋干、客家酒酿等商品。一旁的会议厅里座无虚席， 足有百十多人，专家正在台上认真演示讲解。我看见闲立的拐杖旁，一位个子矮小佝偻着腰背的年轻人正用独臂在认真书写着笔记。50多岁的县供销社党支部书记老刘在门枋上挂着“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刘星光/劳模工作室”的房间里冲泡着当地的原生态绿茶接待我们。刘星光因长年从事仙草、百香果等农作物的发展研究推广成果卓著而获此殊荣，现还兼任县农业合作联社主任。我们的交谈直奔主题。刘主任认为，武平县眼下的仙草种植发展势头良好，但也遇上相关瓶颈：一是仙草品种较为单一，草的内含胶质退化明显，原先一斤干草熬制百多斤冻品，现如今只能出40来斤。合作社正着手选育新品种，并在提高仙草冻胶质科研方面下功夫。二是要保持仙草品质稳定，提倡“草稻” 或“草菜”轮作。可当下农村年轻人都出外打工了，留守村庄的中老年农民一般只种一年一季的仙草。三是夏末秋初成熟期的仙草生长旺盛，可长到一米多高，人工收割十分忙累，合作社也在组织研发或引进相关采收割草的机械。

刘主任领我们去看农业合作联社旗下的仙草示范种植基地。小车在连绵大片绿意盎然的田畴旁停下，高墈处竖块大牌，上书“武平县农民专业合作联社/无公害仙草示范种植基地”字样。从大山深处奔涌而来的清澈溪水在一旁流过。刘主任介绍说，武平县境内大部属高山云雾小气候环境，昼夜温差大，水质良好， 土壤含多种微量元素，最适合仙草种植生长。我俯身细细观察着眼前这种既朴素又神奇的小草。甫栽不久半尺多高的植株，和常见的薄荷、辣椒有好几分相似，茎秆密生细细的绒毛，起皱的长卵形对生叶片像极了小鸟扑棱的翅膀。有风吹过，大片的仙草摇来晃去窸窣响动，我听见田畴间许多由远而近跑来跑去的欢快笑声。不远处高耸的梁野山云雾缭绕，乌云推涌着雨帘，淅沥小雨随风而来，就要告辞这片仙草绿地。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能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仙草是有福的，拥有仙草原产地的武平人是有福的，能在炎炎夏日里品尝到武平仙草制作的系列冻品的人们是有福的。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