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初见

许文华

2023年初春，我与六甲湖初见，便已倾心。

通往六甲湖的盘山公路，如一条没有尽头的绿色透明隧道。清新浓郁的氧离子，争相安抚着五脏六腑。烟雨正蒙蒙，春山犹可望。如烟的山岚轻轻升起，惊动了茂林中的鸟类。鸟类的清啼，一声，两声，无数声，灵动了春山。

桐花开得正盛。大团大团洁白花朵在葱绿的阔叶中浮动、闪烁。风吹，花儿纷纷从枝头飘落，如轻盈的群蝶飞舞在山间， 而后轻轻落在灌木上，灌木就成了绿底白花的布。好静谧好温馨呢！

有同行人率先下车，小心地踮着脚，追着落花拍照，痴痴的样子，让人动容。

我也下了车，俯身拾起一朵落花，花蕊羞涩地漾起一层粉色，那是春天的一声叹息——舒缓惬意、意味深长的叹息。

雨，逐渐变得淅淅沥沥。只有我们撑开的伞，浅紫鹅黄的，点缀在偌大的青绿世界里。雨点轻敲着伞，如纤细的手，轻柔地轻敲琴键。那曲子，轻灵，深情，微醉人心。迤逦的公路尽头，六甲湖以沉静温柔的姿势，蓦然间铺满视野。恍若自然天成，在春的雨雾里，纯净、澄澈。雨停了。薄薄的轻纱从湖上袅袅升起，缓缓飘向山间，飘向空中。

天空那么蔚蓝！连绵青山圆润柔和，似断还续。偌大的一湖碧水，从眼前奔向远方，从碧绿到葱绿到嫩绿，最后在远方的透明空气里，与长天相拥，融合成柔和的青灰色，分不清哪是山哪是天了。山与山之间的小小缝隙，被湖水充满着、濡湿着、滋润着、呵护着。

好一个天高地迥浩浩荡荡的山间水世界!一群黑山羊出现在远处湖岸边，它们踏着细碎的步子，款款地踏草而行，不时低头啃食青草。青草带着晶莹的水珠，一定芳香鲜美。头羊“咩咩”几声，呼唤催促着幼崽，声音温柔亲昵。我们走下一段台阶，台阶上方满满覆盖着葳蕤繁茂的绿色藤蔓。这气息，古朴又浪漫。台阶下是泊船码头，几只画舫静静栖息在水边：红船身，红柱子，黄色翘脊的顶，簇新，却又古色古香。船夫用沉静的眼神和我们四人打了个招呼，便开动了船身。发动机的声音很小。听得到风轻抚万物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循着若有若无的水腥气，我的目光追寻到了水中游鱼的身影：也是若有若无，但似乎又感觉得到它们或独游或群嬉的身姿。据介绍，水下的鱼种类繁多，有鲫鱼、鲤鱼、鲢鱼、草鱼以及其他一些比较珍稀的种类，它们有野生的，也有人工定时放养的。

画舫在湖中绕行一圈，山光水色尽皆铺展，绵绵不断，是微缩版的《千里江山图》呢！

环湖岸有黑色沥青巡查道。路面中间，别出心裁地刷着红黄蓝三色，这是自行车赛道的标识吧？问导游，果然如此。当地政府曾在这举办过环六甲湖自行车赛，是县级的。

导游笑曰：近年来，随着“梁野金花，多彩六甲”省级移民后扶示范区建设项目在武东镇的推动实行，六甲湖已然成为当地一张重量级的旅游名片了。今后，这里有望举办更高级别的赛事呢！

亲山亲水自然大气，六甲湖真是当地旅游发展的神来之笔！ 但事实上，这六甲湖的由来，并非旅游，而是民生发展。

武平地处闽西，是闽粤赣三省交汇处。这人称“客家祖地” 的地方，一直多山少水。县城城区有条平河川，流量不大，流经区域并不包括武东镇，在很漫长的时间内，武东，是渴望被滋润的土地。

20世纪70年代初，有识之士便囿于当地多山无水发展滞后的状况，提出在山顶建设水库，以实现抗旱防汛、灌溉发电、供水养殖的功能，借此改善当地民生。这一提议，立马得到积极的回应。从1974至1975年，福建省水电厅、省地质队经过现场勘察勘测，决定兴建六甲水库。

为保证水库的建设，六甲村以及周边的美和、教文、新东， 袁畲、东兴、张畲7个行政村必须移民搬迁，涉及270多户近2000人口。这些客家人，难道还得像从遥远中原南迁的先祖一样，又一次把异乡当成故乡？他们舍不得六甲圩这200多米街道上百间店铺的繁华，舍不得朝夕相处互帮互助的亲善睦邻，舍不得一砖一瓦垒就的屋宇，舍不得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四时田园，舍不得屋后山上沉睡着的列祖列宗啊！

所幸，这片土地是客家先祖南下中原开疆拓土的地方，北宋淳化以降，这片土地上就滋养着刚毅顽强豁达明理的精神；这片土地也是红军部队宣传革命发展队伍的地方，一百多年以来，这片土地上就传承着顾全大局、爱家爱国的大义！经当地政府动员宣传，稳妥实施，七个村庄的百姓，在较短时间内向县内外三十几个安置点移民定居，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水库建设工程轰轰烈烈地开展着。彼时，科技尚不够发达， 开凿、搬运、拌水泥、砌石头、伐木……大多靠人力，靠肩挑手扛。但即便如此艰难，水库的建设，依然如火如荼，依然日新月异。

主坝建成。副坝建成。干渠建成。水库投入使用。40年以来，人工湖灌溉区域越来越广。发电站装机容量越来越大。水产养殖大获丰收。山林经济作物不断发展壮大。有了水库的滋养， 今天的武东镇区，森林覆盖率达81.2%。

六甲湖码头（李国潮  摄）

而今，以六甲湖偌大的水域为依赖，当地百姓大力发展养殖种植业，唱好“山水经”。青山碧水蓝天，游艇画舫轻舟。淡水鱼肥大鲜美。早熟的蜜橘芳香诱人。黑老虎、黄金果、青脆李轮番登场，白兔、肉牛、黑山羊土色土味。喜讯频传，山乡巨变。好一个六甲湖，它是当地百姓的七彩泉、智慧泉、幸福泉啊！大地山川，如此秀美妩媚！

库区边上星散着几个村庄，远远望去，白墙黑瓦，碧树亭台。导游说带我们去其中一个村庄看看。这一看，无限倾心。

村庄里没有什么闲人。从村部迎出的温副主任说，大家伙上学的上学，出门的出门，还有一些人都在这无边的烟叶田里，在花香浓郁的果园中，或碧绿整齐的玉米地里，各自忙着自己的营生呢！果然是“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啊，勤劳致富的秉性，是永远扎根在大地上的。

村部门外，场埕开阔，花树参差，一大片金黄的鸢尾花，开在灿烂的阳光下。清清的小溪之上，一道廊桥，一架风车，让岁月的脚，突然间缓慢轻盈起来。

旧时书院变成了村庄文史馆，门楣上一副对联“六甲诗书盈翰苑，百家典籍蔚儒风”氤氲着古雅的书香。登门入室，匆匆浏览，不由为此地人才辈出人文厚重而惊叹。

文史馆门前，静静蹲着两个石柱础，下部六角形，上部圆形，斑斑驳驳，纹路依稀。窗下靠着两块残碑，也是斑斑驳驳， 文字漫灭。眼前的村庄，似乎变得深邃古雅起来。

一条水泥村路与文史馆擦肩而过，串起几十栋农家小屋， 白的墙，红的黑的屋顶，皆朴素整洁。温副主任介绍，这条街， 延续了旧时六甲圩的传统，每月均有数天，人们带着当地土产汇聚此处，做买卖，叙乡情，其乐融融，悄然推动着当地经济的发展。街边墙上的涂鸦和文字，安抚了我们的好奇。站在“旧时光网红街”的徽标下，或倚着“你好，旧时光”的骑自行车女孩浮雕，我们用手机记录下这雅致的情景，“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的怀旧情愫油然而生。

日上中天，我们告别六甲湖，回武东镇政府用午餐。简单的工作餐，有山林里的草香熏染过的农家土鸭汤，绿色的米粄是苎麻嫩叶加舂米做成的。新奇的美食，凝聚着客家人的洒脱与智慧。

六甲湖，这梁野山东麓的明珠，出于人手，又反馈于人、滋养于人。

此地民众，仰赖于湖，千秋万代，当鼎盛如斯——这是我在春天里，给六甲湖的美好祝愿。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