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鹭飞旋的地方
张 茜
武平有座千鹭湖,因“林中湿地,白鹭天堂”而得名。其中山塘湖泊星罗棋布,水草葳蕤,湿地乔木摇曳生姿,动植物种类数不胜数,是中山河国家湿地公园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
这里生态优美,风景旖旎。设有可供人们休闲娱乐的五谷营地——“松之谷、梦之谷、星之谷、风之谷、野之谷”,配套着精品民宿、房车露营、亲子乐园、越野沙滩车、越野骑行等项目。随之延伸出旅游、研学、定向越野、团建拓展等活动,打造“全国珍稀生态文化休闲、体育旅游典范”名片。
千鹭湖,像镜子一样美丽,碧天彩云以及周围花草树木倒映水中,梳洗打扮,美目流盼。千万只涉禽水鸟,云集飞旋,蔚为壮观,惊艳山野。
这是一户湿地人家。湿地人家的故事让人痴迷。那天清晨, 父亲去赶圩,起个大早,先到离家二十多米远的玉子湿地旁喂饱鸡和鸭,再返回家背起一百多斤自家产的黄花梨,上路了。这条小路,从家门口出发,蜿蜒穿过湿地,走上山道,去向县城。
父亲在即将走完湿地小径时,遇见了水鸟群,“那景象,真是太壮观了。”父亲赶圩回来的傍晚对哈里讲,之后的岁月里,时常对哈里讲,一直讲到现在——哈里已经结婚生子。父亲说湿地的光映着朝霞,五彩斑斓,成百上千的鹭鸟雪片似的从云端飞来,落下。它们有着秩序,先是大个儿的,应该是雪雁,身子有鸭子那么大,翅膀展开像两篇芭蕉叶,当然是小芭蕉叶。这大水鸟数十只一百的,在湿地里觅食,不时地振翅低飞几米,进食的同时不忘追逐打闹嬉戏。约莫半小时后,这些大鸟撤退了,另一批体量小一点的应该是苍鹭,飞进了湿地。它们一边歌唱,一边欢快紧张地采集食物,如同赶海的渔民,集体大合唱仿若一波一波的潮音。这批鸟儿吃饱饭,急急地离开,它们知道后面还有更大的鸟群在排队等候。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为白鹭,铺天盖地冲进湿地,湿地犹如泛起了千万朵水花。父亲看呆了,这绚丽的场景,这水鸟采食的秩序,谜一样装进了父亲头脑,以致他无数遍地对哈里讲起。哈里说父亲的鸟遇我没有遇见过,那需要起得很早。但这湿地属于我,是我的湿地,我在这儿长大,它是我心中的乐园。那年我八岁,父母为了躲避大家庭的纷争和吵闹,带着我,一家三口,住进了湿地。湿地离我们在山地的老家有五六公里,方圆数百亩大湿地,仅住着几户人家。对于年幼的哈里来说,来到湿地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可父母亲就更加艰难了。为了生存,父亲只能外出务工。母亲个子不高,性格乐观坚韧。父亲外出务工后,母亲除了喂养一群鸡鸭,还在临近湿地的山坡上开荒种植了一百多棵黄花梨树。可哈里的乐趣并不在果园,他喜欢湿地。那里的鱼、虾、泥鳅、黄鳝、田螺、知了等每天都在呼唤他,那里是他的领地。
家园(李国潮 摄)
哈里现在长大了,湿地养育陪伴了他,回忆起来令他眸子灿灿闪亮的是湿地蹦床。湿地是浅浅的光的空间,草一簇一片, 在水中描绘着它们的图画。流水一丝丝一条条或更大些,缓慢流淌,带着夜鹭、椋鸟、野鸭、太阳的影子,弯弯绕绕地奔向大海。泥淖厚实地捂着草的脚丫子,草的根茎在这里延伸得更为舒展,经纬交织,为哈里和伙伴们提供了一张张碧绿厚实的蹦床。哈里说那蹦床实在好玩,以致跟我边说边不由自主地摇晃身子。然而,在湿地中处处埋伏着死寂而阴暗的沼泽,它以泥泞的喉咙吞噬了光。哈里如同一只灵巧的蝼蛄,和伙伴们总是轻车熟路地绕过沼泽,身子一蹴,双臂向上一扬,跃上蹦床。四个孩子,分头踩稳两边,这边两个用力踩下,那边两个放松跃起,跷跷板似的好玩。要么好几个孩子聚集在蹦床中心,集体蹦跳,床体随着他们的节奏浮动,床沿压出的水片也随着他们的节奏,滋滋欢唱,真是美妙无比。母亲对沼泽有着烙印般的痛恨和爱。那时为了多产粮,湿地人家只能向沼泽索取,沼泽处在低洼里,能够应时调节水的高度。到了春季插秧时节,父亲就会赶回来。清晨一家人就出动, 先是一趟一趟往沼泽稻田地搬运木桩、木板和树枝,再是回头掮去要使用的耙子铁锨等。母亲落下的风湿病,就始于沼泽种田。春豪料峭,水冷刺骨。母亲和父亲站在淹没肚脐的沼泽里,哈里站在用树枝堆起的田埂上,手持木板、木桩,一块块递给父亲母亲,他们将这些硬物填进沼泽胸膛,固定出一方方能够种稻的水田。插秧前先刨地, 锄头下去发出悦耳声响,一家人必是相视一笑,碰到大田螺了!有时还会冒出黄鳝和鲶鱼,听到父母惊喜的喊声,哈里就一个箭步跳过去,麻利地将鱼和黄鳝穿上早已备好的芒萁条上,带回插在田埂侧面, 这在每天出工时哈里就备好的。母亲天不亮做早饭时,哈里独自走去午后山坡上,采集几根新鲜芒萁条。要直溜的, 韧性好的,末梢头留着几个叶叉子,可挡住鱼和黄鳝滑走。有了荤腥收获的这天,傍晚回家,一家人洗去满身冷泥和疲惫,父亲收拾农具,哈里烧火, 母亲从滋拉作响的铁锅里,铲出炒田螺,铲出青瓜炒黄鳝,端出黄酒炖鲶鱼。蓝色的,带着鱼鲜味儿的炊烟,渐渐稀去,纯粹的浓黑包裹了这户人家。母亲给父亲烫上二两米酒,一家人有滋有味地吃了一顿晚餐。
沼泽分解动植物细胞的能力,肥沃了沼泽田。收稻子很喜悦,但哈里母亲同样有着痛苦的记忆。父亲在沼泽田里弯腰收割,一把一把抛向田埂,母亲和哈里紧随父亲节奏,捆扎成束, 困难是在之后。收工回家时,父亲母亲各自挑上满满一担稻谷, 哈里挑上一小担。母亲身量儿弱小,树枝垫出的田埂径左右摇晃不停,母亲和稻谷担子一起掉下泥淖,她急忙爬起,收拾好担子,再踩上湿地小径。没走几步又被摇晃下去,一百多米路程, 在母亲压抑的啜泣声中走完,年复一年,直到全家搬上湿地之畔,住进高阔宽敞的三层小洋楼里。这时候,湿地还叫凹坑,但有了一个更响亮的大名字——千鹭湖。
湿地记录着哈里的童年,快乐无比。暑假里,母亲饲养的鸡鸭需要增肥,这得完全依靠小哈里,他能在湿地里捉回一罐又一罐知了。高大的橡树群落、飘逸的水柳群落,聚集在潟湖边上, 那么爱美,终日对着湖面梳妆打扮。知了在暗夜里身披盔甲攀登上树,掐准在曙光到来前,脱壳展翅。它们借助嘹亮歌声的掩护,将口含的尖锐吸管刺进树皮,啜饮清爽甘露。知了也许预知自己是鸡鸭的最好营养品,哈里在竹林里砍取一根最长的竹竿, 长到和橡树比肩。然后进入荆棘丛中寻找蜘蛛网,碰到大树低垂的枝丫就低头,碰到意态悠闲的水龟从积水中滑游出来,就伸手抚摸打个招呼。哈里将一团团的蜘蛛网缠裹在长竹竿的梢头,准备就绪。太阳升起时,迷乱的红蜻蜓,不计其数,沐浴在晨光中,一双双翅膀闪烁着微光。橡树们树冠连树冠,像一片青色的云或雾,柳树悬垂的一根根枝条斜斜地飘舞,哈里梢头裹着蜘蛛网的长竹竿,在树枝间轻轻移动。竹竿升起落下,升起落下,知了稀里糊涂地集中在了哈里脚旁的玻璃罐头瓶子里。
看着鸡鸭得了奖赏,被母亲圈养的大黑猪咆哮发怒,哈里推起木制独轮车再次去向湿地。独轮车碾压潮湿小径,发出温柔细语,仿若母亲儿时给他哼唱的摇篮曲。这架心爱的小木车,是母亲手把手教哈里制作的。两根碗口粗的硬木树枝,一米五长,剥去粗糙树皮,在手把向外的三分之一处横穿一截结实细木棍,木棍上拴着圆木轮。切割圆木轮颇为费劲,哈里使劲儿压住一段圆木,母亲拉锯,锯下一片,掏空中心。这架小木车也是哈里最大件的玩具,母亲有时推着他在院子里转圈玩儿,母子俩开心的笑声蜜糖一样甜。湿地小径将哈里和小木车,送到了香蒲湿地,这儿长着绿毯子似的清甜油草。哈里热爱劳动,他圪蹴下身子,两只手掌朝外,一把把快速旋抓,身后排出整齐的两列油草。哈里会将这些新鲜油草装在旧化肥编织袋里,捆上小木车运回家,亲手喂给大黑猪。
这是湿地人家的生活,湿地是他们的乐园,是大地呼吸的地方,是人与自然密切相融的仙境。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