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09 10:33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张冬青



天成奇峡揽胜

 

张冬青

 


戊戍年仲春时节,随省作家采风团走访邵武。正值谷雨当日,上午的选题会上,我抢先认了肖家坊的天成奇峡,心中很是惬意。会毕不到十点,我和采写肖家坊康养小镇的唐颐老师结伴先期出发。小车出城关一路往西南,上高速走国道,车窗外天空瓦蓝,满山葱郁春意盎然。近旁的竹林里春笋竞长,老竹刚换了一茬新叶;再远些的丘陵山坡,柯树槠树等树木开满树冠的花穗,象是雨后遍地拱起橙黄色的巨大蘑菰。人在这个季节里访山,就会有莫名的激动。我对一路陪同的肖家坊镇宣传委员小蔡说出我内心的一个隐秘念头。我主动要求走访天成奇峡,是“肖家坊”三字点燃了我的眼睛,这个地名我熟悉亲切,一直搁置在心头的某个角落。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刚插队时,曾被选派参加建阳地区育种队往海南三亚进行半多年的杂交水稻育种,有个长我十多岁的农民大哥就来自邵武肖家坊;世事沧桑,许多年过去,队友的姓名再怎么也想不起,只记得他老家地名肖家坊,人长瘦高个大眼,如今也应是七十多的年纪。小蔡80后出生,在镇里工作不久,答应稍后了解看看,一旁正开车的中年师傅却转头说,镇里那些年先后往海南搞育种的有好几人,你说的可能是谢德伟。我对这名字不置可否,心里却固执认为久违的老队友似乎是姓肖的。四十多公里,车行一小时后抵达肖家坊。

热心的师傅停车又用手机联系了一番,对我说,你要找的人应该是老谢,他家就在镇上。小蔡嘱师傅开车将人接来,便领着我们在镇区参观,白墙黑瓦整洁一新的仿徽派建筑民俗一条街,河道边正在整修的金狮公园,水塘里有成堆硕大的卵石。我们边走边谈走出公园,返回的小车迎面而来停下。一拉开车门,记忆就返潮的水浪般奔涌而来,四十余个年头一晃眼过去,彼此都老了。老大哥矮了胖了,原先的一双大眼也眯缝了,但整体样貌语气精气神都在,还是当年的宽厚爽朗,这就是我要找的老队友谢德伟。感谢这趟走访天成奇峡带给我的惊喜,让我有了相隔四十年的握手。我们紧紧拥抱,说着各自的情况,老谢家中二男一女都成家立业,小儿子是市林业局动植物保护站站长。老谢说他家就在镇街边上,执意邀我们去家中坐坐。老谢家早些年建的砖瓦房宽敞清爽,嫂夫人默不作声,微笑着给我们泡茶,看得出年轻时的内敛娟秀。老谢还带我们看他自捡收藏的黄腊奇石,一屋子地板、木架上七零八落摆满,大的有两三百斤,小的盈握之间,黄灿灿一片抢眼。老朋友说,肖家坊的峡谷溪流产黄腊石,这些都是自个下溪里拣来的。我暗自诧异,俩老友竟有相同的癖好,老谢执意要送我一方,为了纪念这久别重逢的难得机缘,我也就顾不得夺友所爱,挑了块巴掌大玲珑有致的揣在怀里。茶聊间,我问起老谢的身体,己78高龄的老人说前段孩子们一定要拉他去体检,血压等等指标都还正常,眼下他也还在田里茶山上干些农活。我对老谢说,你心态好,又生活在肖家坊天成奇峡这般美好的山水之间,活个百岁以上没有问题。一旁的唐颐老师表示要把老谢作为实证写进他的康养小镇里。

告别老谢,小蔡领我们参观镇政府近旁的将石省级自然区宣教馆。小蔡告诉我,天成奇峡是自然保护区的主体部份。展览馆范围不大,但布置的琳琅满目有条不紊,若干展板内容丰富文字简洁,实物标本栩栩如生,灯光下一些动物生态模拟造景几可乱真,我抓紧用手机挨个拍照。馆内有如下简介文字:邵武将石省级保护区于1986年3月成立,建区面积1187平方公里,位于武夷山脉北段东南侧肖家坊境内,主峰鸡公山海拔572米。保护区发育典型的丹霞地貌是世界自然遗产一一泰宁丹霞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亚热带温润区青年期低海拔山原峡谷型丹霞的唯一代表,被国内外地学界称为“中国丹霞故事开始的地方,以最密集的网状谷地,最发育的崖壁洞穴,最完好的古夷平面,最丰富的岩穴文化,最宏大的水上丹霞”等特色项目中,处于不可替代的地位。保护区内属东南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温暖温润,年平均气温为摄氏17.7度,土壤多当发育不明显的紫色土。由西向东南流经保护区的“九节水”是区内唯一较大的溪流,保护区内属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有19种。其中一级保护有南方红豆杉、银杏、钟萼木等4种,二级保护有长叶榧、金毛狗、闽楠、花榈木等15种。其中长叶榧仅在浙南、闽西北少数地点有零星分布,濒于灭绝,但在将石保护区内有成片分布,尤以九节水沿岸陡璧上最为集中壮观。保护区内有脊椎动物142种,其中哺乳动幻从18种,爬行类15种,两栖类9种,鸟类100种。属国家重点一级保护动物有:蟒蛇、云豹、黑麂、黄腹角雉、白颈长尾雉等6种,属国家重点二级保护动物有:弥猴、水獭、金猫、白鹇、鹰鸮等47种。XX昆虫有21目161科728种,其中姬黾蝽、淡赤斑螟、藤爆夜蛾等6种为国内新纪录。

在镇政府食堂午餐后,一时许,我们到达锦溪的滩头,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远山蜿蜒流来,就见溪右岸有一形似狮头的圆硕巨岩突兀而起。小蔡说,这石叫“迎客狮“,锦溪又称“九折水”。如果说天成奇峡是自然保护区的主体,锦溪就是天成奇峡的华彩部份;对于“九折水”,当地流传这样一则民间传说:远古时期,此地一马平川,有回炎帝的女儿到东海游泳被淹,她的情人天煞元帅十分恼火,急令龙王连夜驱赶九条巨龙,务必在天亮鸡鸣之前到东海镇海。此情被道峰山上的神仙知道,神仙想为当地百姓造福,就趁龙群到达上空,让事先备好的大公鸡提前鸣叫。龙王一下懵逼慌了手脚,以为到了东海,就胡乱将九条龙连同自己的坐狮往下撂去,便返回天庭复命。于是,撂下的九条龙首尾相衔就成了如今的“九折水”,坐狮便幻化为“迎客狮”。

我们乘坐的竹排由十来根毛竹扎拢而成,迎水面高高翘起,象是一条昂首的巨蟒;篙声点点,水花飞溅,我们随波逐流,似乎就成了巨蟒身上的一枚鳞片,撑排的是两个中年男女。

这是一条多彩的溪流,十里长溪流光溢彩,象天神织就的一条五彩绵长云锦,飘拂在奇峡险谷深处。绿色是溪流的主旋律,我们随竹排水流渐次深入,水岸边愈见林密壑幽,沉水樟、江南油杉、红豆树、香果树、酸枣树等交织的林地,形成一道浓得化不开的墨绿幕帘。这个季节里,所有的壳斗类野树都盛开着长长的花穗,连绵成片橙黄淡白;粉红色的杜鹃花在巉岩高处探头探脑;团团簇簇的还魂草苍白着一张脸慵懒地趴在悬崖上,只等一场骤雨,就会满脸葱翠挺直身子;溪岸高处遍布的嶙峋峭壁洞穴,或深或浅都呈赭红色,象映入山崖的晚霞,这是丹崖地貌的原初本色。竹排进入较宽敞的一折水面,艄公指点我们看左边悬崖上一溜闪烁光斑们树木说,这就是国家重点保护快要绝种的长榧树,又称“发光树”。我们抬头仰望,有风吹来,午后阳光从树顶筛下,头顶的的卵状树叶白晃晃一大片,象是半空中撒落的无数银币。

这是一条动感交响的溪流。峡谷不长落差不算大,水流或缓或急,一路浅吟低唱淙淙流响。溪岸密林里,“丝刹丝刹”的树蝉声持续不断,鸟鸣声此起彼伏。一路上,女艄公话较多,一会说,看这里有个鱼窝,篙头一点,水草丛中就有大大小小的鱼群乱箭般闪射逃逸;一会又指着稍高处一处岩穴说,这里有个蛇窝,有排工见到碗口粗的蟒蛇在此进出。男艄公用篙头指点一处水流湍急的石缝说,今年正月开初,这里就有条一米多长的五步毒蛇,好几天盘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还说,秋天的锦溪会更加闹热,有三俩成对飞来这里过冬的鸳鸯;溪岸边的柿子、酸枣等等熟了,就会有大群们弥猴闻香而来,猴群呼啸而来饱腹而去,整个峡谷都跟随着骚动起来。山环水转,前头有百米高的险崖扑面而来,溪水也有些不知所措。险崖的绝顶处,赭红色的岩壁光怪陆离,象是一张巨大的鬼怪脸谱。男艄公说,崖顶有个老鹰窝,曾有人想坏事,但终是攀爬不上。说话间,就见到有只老鹰黑色闪电般飞起,被清明的气流托升象一片乌亮的树叶。望着这只溪流的精灵峽谷的守护神飞过崖顶,渐次消失在峽谷上空,我一颗心也随着扶摇提升,眼前一片空阔澄明。就到了“水上一线天”,头顶两边百来米长高耸的悬崖象是骤然合拢的一对巨掌,只剩一线天光,崖上有水滴不断滴落,竹排有如进入幽深阴冷的隧道,底下逼仄的水流变得汹涌激荡。有那么一会,我在溪流最窄处用双手抓牢两边岩壁,闭上眼睛,听任溪水在脚下哗哗流响。我想,人生难免也会遇上急流险滩艰难处,或者难以跨越的坡坎,只要你咬咬牙坚持下去,就会有水滴石穿云开雾散风正帆悬的另一番风景。

八公里水路,一个半小时漂流。上岸后,我们去访兰花谷。不算深的小山谷,山涧有细细清亮的流水,林木葱郁,石板路两旁有许多剑叶丛生的兰花,多数种植在瓦盆里。小蔡说,这里的兰花好一些是市里兰花协会的花友们自愿提供的。再往里,有间木门敝开面积不大的兰花文化展览馆,陈列若干如朱德等名人题兰诗词书法,还有相关图片文学,看去有些陈旧萧条。倒是山涧旁有片兰花苗圃,隔着紧锁的竹篱笆门望进去,能有几十盆挂着牌号的各式兰花品种。说暗香浮动有些夸张,终觉得可以有更理想的展示。见我有些许落寞,小蔡说,这兰花谷历史上也有过一段时日很是热闹风光。小蔡领我们再往前一段,仰头就见到右边几层楼高立陡的岩壁上镌刻楷书“江氏山庄”几个大字,每字有两米见方。小蔡说起坊间流传的那个民间故事:相传清嘉庆年间,肖家坊大埠岗江富村有财主名江敦御,常年在南京一带经营纸业布业,富甲一方。江敦御是有名的孝子,每次返乡,都忘不了与家中八十老母讲述六朝古都南京的秀美奢华。待老母动了与儿同游一回南京的念头,孝子又担心母亲年事已高,且路途遥远多有不便。为了却老母心愿,江敦御四处寻访,最终买下天成奇峽内的这三百多亩土地,延请能工巧匠,仿造南京皇家园林格式。花巨资建造起一处亭台楼榭,曲径通幽,气势恢宏的园林,正中一栋佛殿中堂高悬“南京堂”三字金匾。随后,将老母接至南京堂,每日晨钟暮鼓,拜佛诵经,安享晚年。不久,有忌富者以“私造南京堂,有谋反之心”的罪名报奏朝廷,江敦御闻讯,找人连夜拆除“南京堂”牌匾,并调集石匠杂工,日夜加班,火速在殿前左上方石崖上,凿刻“江氏山庄”四字。及至朝廷派人察访,只见“江氏山庄”,并无“南京堂”一说,且念其孝心感人,免于处罚。天成奇峽与兰花谷见证了这个前朝孝亲故事,让人唏嘘不己。就要告别天成奇峡,我们在兰花谷山门前等景区的旅游车。门口一对老夫妇相蹲着,手剥上午刚在山涧边采的一大篮小黄笋。老汉留花白胡须,手持小弯刀竖剖笋壳,不深不浅一刀到位;老伴脑后挽着发髻,接过小笋,三两下剥去壳,两老动作麻利,配合默契,塑料盆里满盆剥好的小黄笋洁白鲜嫩,足有十来斤。交谈中得知,俩老都己近八十高龄,在景区边开家杂货店,已有十多个年头,闲常时也上山采些草药、红菰等等,一年有几万元收入,俩老身体都还健康,几个孩子常进山探望。两只金黄的老母鸡带着群小鸡雏围老人脚边,扒拉着一地的笋壳进进出出;午后春阳暖融融照耀,一派宁祥天籁。忽然就想,如果时光真还能倒流个十几二十年,让我来锦溪当个捎排工,或者携夫人在兰花谷看山,又能常与老友谢德伟到溪滩里淘奇石,这辈子就在天成奇峽终老,能如此该有多么好。

(本文选自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邵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