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新发现的王凯泰致沈葆桢书信
在2007年春季上海朵云轩拍卖会上,有一封王凯泰致沈葆桢书信露面。笺纸单片三页,钤有朱文鉴藏印:倚兰斋藏。朵云轩注明是王凯泰“咸丰年间所书”,大谬也。
笔者经过仔细研读,认为这是一封王凯泰写于光绪元年四月二十九日(阳历1875年6月2日)沈葆桢巡台时期,十分有历史价值的书信。当时王凯泰任福建巡抚,奉巡抚移扎台湾指令,于光绪元年四月底即将赴台。信函内容牵涉到沈葆桢赴两江就任前,福建巡抚王凯泰的工作部署,以及所透露出的“淮军苦战情形,备尝艰辛,其号令调度似非他军可及”等等重要信息。笔者同时又在《沈文肃公牍》中查到沈葆桢对本信的回复,证实了王凯泰这封信的确实写作日期。现将这一前一后两信全文抄录如下并作考证,为了方便读者阅读,笔者在书信上的阴历日期后面加上“括号”标注对应的阳历年月日。
王凯泰致沈葆桢信
幼丹年老前辈大人座右, 前奉十七十八两日(1875.5.21、22)赐书,已于廿三日(1875.5.27)肃复。顷又奉到廿四日(1875.5.28)赐书。燕启交永保带呈夹,玉山忠诚,以使面目如生,感怆之余,倍增悚敬。 倭人责备琉球。总署已函,系照会备件,计达台览,十万之饷,已向方伯商酌速解关。先解五万。(如已要去,即催令该船早开)又闻,因侄即须东渡,一批交带,似总不出五月半,必可全数解到。侄久拟折稿,因事关重大,才力忱不能胜。文章又不能达,斟酌再三,尚未拟发关,筠仙前辈即到,就正而后定稿,刻已承筠翁核酌改定。另录恭呈诲正,抄折后即订期东渡,约于节后启程,以亲榘训,忻幸昌胜,惟一切机定,尚求切实指示。艰险则不敢辞,而能否谒恹,图事自问 ,毫无把握,倘将来贻误,应得之咎自不必言,而愧负知己,难逃公论,此则初悰所惴惴者耳。琛航未回,东渡之船,想随时必有客。再商之。惟允兄派拨应用。大疏一一读悉,淮军苦战情形,备尝艰辛,其号令调度似非他军可及,奎五日前在省曾经告之, 奏文后接手有人,似渡台不至迟延。手肃敬复,恭请勋安,不庄不备。
年侄王凯泰顿首谨启
外折稿一件。
沈葆桢回复王中丞函
奉四月念九日(1875.6.2)手教,并录示疏稿,再三雒诵,既挹谦冲之度,尤纫缜密之思,安得不先台民拜生佛耶。此间念七、八忽不风而涌,排山吞岸。海镜以夜半遁入澎湖,日来复靖,安平仍可登岸。弟不知旌节到日如何,乞于舟抵澎湖时,饬管驾详度所向为幸。海镜为淮军赴瓜州请饷,渗安永保均转舵奉迓,当不误行期也。玉山灵龛到郡,白仲安与其侄开验,均以为不错,筱涛饬具冠服入棺,俟殓毕,文武于风神庙一奠。再筹内渡,淮军节制调度诚如明谕,非他营所及,但旗后炮台工竣,必将求去耳。为节饷计,针孔相符,为杜患计,恐不能惜饷。将才之难,甚于筹饷,奈何。星槎挟饷而来,诚大佳事,但十万则到而立尽,须嘱方伯源源解饷,催饷之书数见则易,视易为具文也。奉到四月十三日 (1875.5.17)
批谕,谨录呈钦存。
王凯泰(1823-1875),原是李鸿章的幕僚,淮军将领。江苏宝应人,同治五年(1866)任浙江按察使,同治六 年(1867)广东布政使。同治九年至光绪元年(1870-1875)任福建巡抚,兴学、禁械斗、禁溺女等,办了一些好事。他在福州期间,刚好沈葆桢任船政大臣,时常来往。1875年11月17日,王凯泰病逝于任上。
王凯泰仅年少沈葆桢三岁。沈葆桢道光二十七年(1847)进士,王凯泰道光三十年(1850)进士,也晚三年,两人官职同为巡抚(“省长级别”)。王凯泰写这信时已悉沈葆桢即将赴任两江总督,他在信中称沈葆桢为“年老前辈大人”,自称“侄”,显得十分谦逊。而沈葆桢在复王凯泰信中谦称自己为“弟”,比较符合常理。
王凯泰信中第一段叙及“玉山忠诚,以使面目如生”,玉山名王开俊,淮军福靖左营管带、温州右营游击,光绪元年正月初八日(1875.2.13),因开山受阻,攻狮头社时与哨长周占魁等三人遇伏,殉职。沈葆桢光绪元年二月二十七日(1875.5.2)奏有《游击王开俊请恤片》。福建提督罗大春撰:《台湾海防并开山日记》;有如下详细记载:“四月二十日(1875.5.24),淮军营务处知府田勤生于内狮头社左近密菁竿抄得王玉山首级,面目凛凛如生;饬曾随剿番之千总郭占鳌及其旧部兵勇环列谛视,莫不搏颡下泪,叹为鬼神呵护。盖自殉难至是,已百余日矣;忠诚所感,卒归其元,可敬也。” 罗大春与王玉山是儿女亲家。在沈葆桢复王凯泰信中可以看到王玉山灵龛到郡,请家属开验,文武官员在风神庙公祭,场面十分隆重。此与王凯泰这封致沈葆桢信中叙述内容完全吻合。
“倭人责备琉球事”,指日兵侵台后,同治十三年琉球派贡使经由闽赴北京,光绪元年,日本政府正式禁止琉球对清朝贡及一切往来。同年六月(1875.7),规定琉球改用日本年号,遵从日本法律,并派遣学生至东京就读。琉球国王尚泰对此表示拒绝。日本内务省特使松田道之向琉球提出最后通牒,强迫执行。在这种情形下,尚泰王一方面以久隶中国藩封,世修职贡,不便擅自更改为词,恳求日方免办;另方面则密遣专使向清政府求救。近代史上轰动一时涉及中、琉、日三方关系的“球案”事件由此展开。王凯泰写此信时琉球贡使仍在京未回。
“十万之饷,已向方伯商酌速解关”。方伯是指福建布政使葆亨,沈葆桢离台之前须要解决最主要的后续经费问题,在闽海关收入不敷的情况下,奏准由四成洋税中拨四十万两归船政以还旧欠经费,由六成洋税中项下尽先解济,使船政经费得以解决;但对于台湾饷问题,由福建解决,见沈葆桢致王凯泰函:“蒙筹解二十万金以应急需,感激莫能举,似日意格所办大炮后镗枪已到,留十万金由船局付清,价值以十万解台散饷,腊月再得二十万金,便可敷衍下去。”但此项款使用并不顺利,先是以十万金付船政洋炮及镗枪,又因日意格西行又先挪付之。但最终仍由永保船带到十万金,沈葆桢在前一信中对此有:“台饷船款极费荩筹,感剧岂有涯涘,十万已从永保解到,台局又以下月支款请,媿杀急救,久旱得雨,涸可立待,自知不当为无厌之求,然如无当之巵,无底之壑何。”而在本信的回复叙到“星槎挟饷而来,诚大佳事,但十万则到而立尽。”可见当时军饷之紧,十万也未能解决问题。 “永保”是轮船名。
“侄久拟折稿,因事关重大,才力忱不能胜。文章又不能达,斟酌再三,尚未拟发”。 同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1874.11.5),即在中日为台湾问题签字五天之后,总理各国事务恭亲王等奏请要求简器、练兵、造船、筹饷、用人、持久各条,实则为同治末年海防与塞防大辩论之开端,恭亲王等敢于冒撤职夺爵之风险,提出奏议,确是有相当远见,这也是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总理衙门指定由“李鸿章、李宗羲、沈葆桢、都兴阿、李鹤年、李翰章、英翰、张兆楝,文彬、吴元炳、裕禄、杨昌浚、刘坤一、王凯泰、王文韶详细筹议,将逐条切实办法,限一月内羁奏,此外别有要计,亦即一并陈奏,总期广益集思,务臻有济,不得以空言搪塞,原折单均着钞给阅看”。
福建巡抚王凯泰所拟的奏稿或是同治十三年五月二十二日(1874.6.25):《巡抚移扎台湾,奉准部议;请先赴台湾履勘情形,会妥筹折》(出处见《清德宗实录,卷十》)。沈葆楨回复中有“并录示疏稿,再三雒诵,既挹谦冲之度,尤纫缜密之思,安得不先台民拜生佛耶。”说明本奏折之重要,则是即将担负重要任务的计划书,须要反复推敲,不仅先呈沈葆桢审阅,特别须要和即将到任的按察使郭嵩焘商量,但郭最终未能到任,而出使英法国,亦为一大憾事。
福建通纪卷十九记:光绪元年五月十一日(1875.6.14),福建巡抚王凯泰由省东渡。十七日抵台(1875.6.20),公同参酌。王凯泰在台五个月,完成工作很多,其中完成台北区划及治理工作,台北拟建一府三县,即台北府,淡水县、宜兰县及新竹县, 改噶玛兰通判为台北府分防通判,移驻鸡笼。向设南、北两路理番同知,南路驻府城、北路驻鹿港。筹备台北及恒春两城建城, 派精于堪舆术的知府刘璈规划经理。请改台地营制,统归巡抚节制,以一事权。在处理学政事宜方面,所有台属考试,请以巡抚兼理。所有淮军自七月份(1875.8)开始分三批内渡,因有病二百人不能登舟者安排参将留台料理,俟病愈另行派船归队等等。
沈葆桢于五月二十三日(1875.6.26)上《台地无庸另派大员片》奏曰:“ 查抚臣王凯泰,已于本月十七日抵台。王凯泰用心之缜密、励行之清苦,胜臣远甚;所有开山抚番事宜,自应归抚臣专办。署台湾道夏献纶于民番情伪了如指掌,可资辅翼,无庸另派大员。台俗好逸,抚臣率之以勤;台俗好奢,抚臣示之以俭;台俗好斗狠,抚臣感之以和平:正本清源,易俗移风,于是乎在。”沈葆桢对王凯泰及夏献纶的配合极为信任。
王凯泰信中所透露出的“淮军苦战情形,备尝艰辛,其号令调度似非他军可及”以及沈葆桢复信中的“淮军节制调度诚如明谕,非他营所及”等等,可知驻台淮军(李鸿章调动唐定奎所率洋枪队武毅字军十三营六千五百名增援部队)的号令调度的特殊性“非他军可及”,对于研究巡台淮军的军事调度,也是一条重要信息。
“奎五”为福建福宁镇总宋桂芳,八月十五日(1875.9.14),福建陆路提督罗大春因病辞职,奏调福建福宁镇总兵宋桂芳代之,但同年宋桂芳也不幸病逝于台湾。
王凯泰在台积劳成疾,兼以瘴疠致饮食不进,于同年十月十一日(1875.11.8)扶病返闽,二十日(1875.11.17)病逝,此时距离他同年四月二十九日(1875.6.2)写信给沈葆桢仅仅五个多月,令人唏嘘不已。次年清廷追赠太子少保,予以祭葬,在福州省城及台湾府建专祠,谥“文勤”。
沈葆桢在江宁两江总督任上的光绪元年十一月初八日(1875.12.5)上《福建抚臣王凯泰请折》:“窃臣于本年十一月初一日接船政大臣丁日昌并闽省各绅士函称:福建抚臣王凯泰在台积劳成疾,兼感瘴疠,脚气肿胀,上侵股腹,饮食不进;于十月十一日扶病内渡,即于二十三日申刻出缺。臣闻信之下,不胜骇悼。计此时闽浙督臣业将出缺,所有应得典,自当照例奏请,臣何敢更有渎陈!惟抚臣平日之实心实政,臣以在籍绅士,且共事日久,知之最悉,有不敢不胪举以闻者。…… 光绪元年十一月十三日(1875.12.10),沈葆桢还在给长子丹孙、侄子管樵的家书交代:“…… 王中丞处曾托六姑夫做联轴送去, 用钱若干由家中缴还。 其奠敬则由此间就近寄宝应也。
补帆大公祖仁兄年大人千古
文章经术,与多士相切求,天下欢颜归杜厦;悱恻慈祥,济不才所未逮,海东堕泪有羊碑。 年愚弟沈葆桢 顿首拜挽。
《沈文肃公牍》页391“致吴提调”中提到:“补帅(指王凯泰)骑箕,全省人士同声一痛,乞代做祭幛一幅,并属荔丹为制挽联,蓉台书之,先行送去。”据此,此联似是在船政工作的王葆辰(荔丹)代笔。王凯泰逝世后,接任福建巡抚者为船政大臣前巡抚丁日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