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万两银

——中国第一桩“黄照”敲诈案

1911年，赵尔丰在四川为都督尹昌衡所杀。

清光绪年间，照相作为一件时髦玩艺，渐渐盛行起来。往照相机前一站，只听得快门“咔嚓”一声，人、景物便会惟妙惟肖地再现出来。在今人看来，“这算什么事？”可在光绪年间就不同了。它既快捷，又逼真，不像请人画像要呆板地坐上半天活受罪。所以，凡是有几两银子的，不论三教九流、公卿布衣，都喜欢照上一张相留作纪念。特别是那些贵族子弟，整日价酒肉征逐，寻花问柳，自从有了照相这新奇玩艺儿，更是爱得入迷，甚至穿上种种不伦不类、古怪离奇的服装，以互相逗笑取乐。

于是，照相师就成了非常吃香的人物。平日价登门照相的如过江鲫鱼，自不必说；还有应达官贵人、巨商富贾之邀约，带上相机，出入豪门，来去酒园，真是生意兴隆。

且说北京有家“鸿记”照相馆，临近隆福寺，环境优美，每逢庙会，游人如云。照相馆主人杨远山，不仅照相技术好，会做生意，而且为人倜傥，最喜交游。因此，上自王公大臣，下至三教九流，无不与他熟悉。有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在妓馆酒楼胡闹够了，醉醺醺地一哄而至，换了服装，专照各种丑态。杨远山呢，来者不拒，而且专门购置了五花八门的服装道具招徕顾客。

一天，相馆来了一群簪缨子弟，一个个衣着豪华，趾高气扬。杨远山满脸堆笑地请个安。你道他们是谁?原来是八旗中颇有名气的赵尔震、赵尔巽、赵尔丰与宝杰、宝梁、宝蔡等兄弟。迎入客厅，敬过点心香茶，这壁厢徒弟娃早准备好了相机，恭立侍候，杨远山亲自动手，给他们一个个地照。性急的赵尔丰拿一把象牙柄大折扇敲敲桌面，问道：“我说杨掌柜的，这像多久才印得出来呐?”

“快得很，快得很，您爷儿几位喝杯酒的工夫就印出来啦。”杨远山笑呵呵地回答。

“这像要印得不好呢?”

“三爷不见外，咱杨某不是夸海口，这鸿记照相馆乃是京城第一块响当当的牌子。要是照得不好，咱杨某学那耍猴戏的给您竖蜻蜓玩儿。要是三爷您满意，那就多光顾着咱。”

赵尔丰兄弟嘿嘿一笑：“回见！”

“回见！”杨远山拱拱手，将他们一直送出门外。

当天下午，徒弟娃便将印好的相片送了过去。赵尔丰兄弟和宝蔡兄弟正在一家酒园携妓喝酒，看了照片很满意，当即赏了银子。几个召来陪酒的妓女，拿着相片你争我看，一个个拍马奉承，赞不绝口。有的说：“看这照片上大爷们风度潇洒，好不神气，何不将照相的请来，再照几张。咱们也过一过瘾，享受一番！”有的干脆对徒弟娃说：“去叫你们掌柜的来，就说是大爷们的意思，还要在这儿照几张。”

徒弟娃带话回来，杨远山不敢怠慢，况且又是个挣大钱的机会，连忙雇了骡车携了照像机，还带了专供化装照相用的各种服装，直奔酒园而来。

到了酒园，杨远山笑着说：“我说大爷们一定会光顾咱嘛。”

“那还用说，那还用说。”陪酒的妓女有的称先生，有的叫掌柜，都央他照相。

杨远山笑呵呵地说：“不用慌。为了今日这难得的机会，咱们不用普通照相，改用一种新奇的照相术，保管大爷们更加满意!”

“啥子是新奇的照相术?”

杨远山摆好相机，打开箱笼，拿出化装照相用的各种服装。有和尚的袈裟、道士的道袍，还有各种戏装。众人看见，相视大笑。

这时候，赵尔丰兄弟和宝蔡兄弟，都已经喝得带些醉意。经不住妓女竺紫竺曼和杨远山的吹嘘，相继胡闹起来。有的穿袈裟装活佛，有的穿上道袍扮天师，还有的穿上各种戏装，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杨远山对好镜头，只听见“咔嚓”一声，快门一闪，照下了一张“狎客群居像”。

第二天，“狎客群居像”印了出来，据说只有两张，众人传观一遍，嘻嘻哈哈地笑了一场。

这件事，不过是一时游戏，很快便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过了几年，赵尔震、赵尔巽、赵尔丰与宝杰、宝梁、宝蔡几兄弟，都入了仕途，眼看着就要召见放差，走马上任了。事有凑巧，这天赵尔巽入值乾清门，闲着无事，一位太监笑嘻嘻地对他说：“你看这张相片好玩不好玩?僧、道、妓、伶大聚会！”赵尔巽不看犹可，一看不觉出了一身冷汗。你道是什么相片?原来正是那张“狎客群居像”。赵尔巽知道，这件事要是传入宫中，被西太后知道，或是被朝臣们张扬开去，起码也要落一个“伤风败俗”的罪名，虽不说砍脑壳，丢掉官职却是可能的。真是越想越怕。不过赵尔巽还比较沉得住气，他灵机一动，用商量的口气说：“嘿嘿，真是妙不可言！能不能借我观赏两天?”

太监摇摇头：“我才买来的。还没看够呢。”

赵尔巽又商量：“既然是买来的，我加倍出银子，转让给我怎样?”

“你出多少银子?”

赵尔巽伸出一根指头。

“一百两?”太监摇摇头。

“不，不，我出一千两。”

太监的眼睛一下睁得滚圆，知道这张相片奇货可居，随即狡猾地半闭眼睛，摇摇头：“少了。”

赵尔巽又伸出一根指头：“二千两。”

太监仍然摇头。赵尔巽咬咬牙：“三千两！”

太监还是摇头。

“你到底要多少?”

太监慢吞吞地说：“少了一万两银子，我不出手。实话告诉你，我这是买了准备孝敬老佛爷的哩！”

赵尔巽只好忍痛点头。双方当即约好：一手交银子，一手交相片。

赵尔巽回家说起此事，两家弟兄惊得一个个背上冷汗涔涔。又听说要花一万两银子才能赎回相片，不由得大骂太监可恶。脾气急躁的赵尔丰跑出去找到杨远山，责备他为何多印相片，坏他弟兄们名声。杨远山满脸堆笑说：“三爷这就见外了。当初只印了两张，连底片一起都交给了你们。不得顾客同意我们从不多印一张，这是鸿记相馆多年的规矩。想必是时间长了，大爷们手下人收藏不严，流传出去。”赵尔丰一听，话说得有理，只好悻悻而回。那张相片到底如何落到太监手里，巳经成了悬案，也不便追究了。后来，两家弟兄各出五千两银子，从太监手里赎回了那张相片。

一张相片，引起一场虚惊，赔了一大笔银子。以后，赵尔巽、赵尔丰、宝蔡等人都当上了督、抚之类的大官，可谓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但只要一提起照相，个个都还心有余悸。赵尔丰当上四川总督后，有一次，一个开照相馆的人前来讨好，要为他照相。赵尔丰脸色一沉，二话没说，就吩咐手下掌嘴。幕僚们十分纳闷，搞不清是何缘故。后来赵的一个老仆人多嘴，道出原委，幕僚们恍然大悟，哑然失笑。以后，这件事便成了一段趣闻，传播久远，并成为中国自有照相技术以来第一桩“黄照”敲诈案。

一九一一年，赵尔丰在四川为都督尹昌衡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