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动中外的民国第一大案
——鲁南临城劫车案始末
刘志渝
主犯孙美瑶（中间站立者）
被劫的火车
1923年5月6日,秀才模样的土匪孙美瑶干了一件轰动中外的事——临城劫车案。这是继义和团之后的又一起涉外案件，号称“民国第一大案”。
民国时期,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一些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贫民，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并非新鲜事。然而孙美瑶一股，斗胆劫了“洋票”,闯下了弥天大祸。涉事的五国驻华公使立即向北京政府提出严重抗议，上海美侨电请总统哈定采取措施营救人质，北京美国驻军要求采取军事行动，美国防部长向国务卿建议出兵中国。香港英军也蠢蠢欲动，做入侵中国的准备。日本政府叫嚣要将中国铁路交给列强共管，组织八国联军武装干涉中国内政。
山雨欲来风满楼。北京政府承受巨大压力，但还是沉着应对。这当中，胆识过人的徐海镇守使陈调元深入虎穴。他对匪徒软硬兼施，晓以利害，终于化解危局，使列强尤其是日本妄图借此事染指中国内政的图谋破灭。
夜色茫茫 列车倾覆遇劫
鲁南山区的抱犊崮位于山东枣庄、临沂、费县、藤县之间，海拔600多米。突兀的山峰有如一柱擎天，山顶平坝有耕田，但山势险峻，农夫无法牵牛上山，只得抱着小牛犊上山养大后耕田，故名。民国时，四县山区有多股土匪，虽规模不大，政府多次围剿都灭不了。民国十二年（1923年），北洋政府派兖州镇守使、山东第六混成旅旅长何锋钰进剿，战果颇丰，还击毙盘踞抱犊崮的匪首孙美珠。其弟孙美瑶继任后自称“山东建国自治军第五路总司令”，匪众一度达数千人，枪支两千多。
枣庄孙家原是一殷实大户，且诗书传家，共有兄弟五人，被击毙的孙美珠是老大，孙美瑶排行第五。孙美瑶戴副眼镜，身穿长袍，斯斯文文，很难跟土匪画上等号，但这秀才模样的匪首却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绑票案。出事前，孙美瑶的军师郭其才对他说：“胶济线常有旅客列车来往，我们小打小闹没搞头，不如干个大的，劫车。你想，能坐得起火车的非官即商，他们有的是钱，我们绑了肉票向政府要挟，不怕达不到目的。”孙美瑶一拍大腿：“好，我们干它一票！”
孙美瑶的“山东建国自治军”匪众
1923年5月6日凌晨2时许，从浦口开往天津的第二次特快列车经过离临城约3公里的沙沟村时，司机发现前方有黑影，紧急刹车，又行数十米，因轨道被毁，列车出轨倾覆。接着，传来“噼噼啪啪”的枪声，1000多名匪徒趁着月色蜂拥登车，打劫财物，并将200多名旅客尽数驱赶下车，作为人质带回山中。
孙美瑶这次打劫，竟意外掳获“洋鬼子”，其中有《密勒氏评论报》主笔、美国人鲍威尔，《上海经济报》记者、英国人亨利。英侨罗斯门，在车上打斗时已被土匪击毙。鲍威尔和亨利交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得到土匪的优待。还有一些外籍人质，他们来自英、美、法、意和比利时等国，参加山东黄河宫家坝堤口落成典礼的也未能幸免。被劫持外侨近30名，但没有一个日本人。此中原因，后面将有叙述。
互不信任 谈判陷于僵持
土匪劫车时，一外籍女子趁混乱逃脱，当地村民将她送到临城，官府这才得知出了大事，于是层层上报。第二天，大总统黎元洪紧急召见政府和军队要员商讨对策，国务总理张绍曾召见驻华公使通报情况。英、美五国组成公使团，于7、8两日开会磋商。9日公使团照会国民政府，提出严厉抗议，要求限期救出被掳外侨，死者从优抚恤，严惩肇事地区文武官员等。日本人趁火打劫，提出中国铁路不安全，应由外国共管中国铁路，并叫嚣将再次组织八国联军干涉中国内政。
5月8日晚，国务总理张绍曾、交通总长吴毓麟、外交部次长沈瑞麟等举行特别会议，决定用和平方式救回被掳人质，由吴毓麟前往事发地全权处理。吴毓麟前赴济南，会同山东督军田中玉，于10日到达枣庄。先期到达的有山东省长熊炳琦、徐海镇守使陈调元、江苏督军代表温世珍、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外国领事和驻华武官开专车到临城车站“现场办公”。
当日，田中玉下令进剿抱犊崮的官军停止攻击，一律撤出山区待命，给匪徒留有对话的余地。吴、田二人抵达枣庄伊始便分头拜访地方乡绅，请他们出面协助官府与土匪交涉。当地青帮“大”字辈元老党金元、李炳富二人率先进山面见孙美瑶，直言此事闹大，奉劝尽快了结，接受招安。孙美瑶提出三个条件：一、撤出包围抱犊崮的官军，不得再派兵进山，否则处决外国肉票；二、委任孙美瑶为旅长，将所部改编为一个旅，并发给两个月军饷；三、补充军火。党、李二人随即下山，当晚向吴、田汇报，官匪交涉之门就此打开。
吴、田二人认为前两条可同意，即派人上山请匪方派人下山签和平协议。5月15日，田中玉、熊炳琦和匪方代表周天松，及外加公使团代表到枣庄中兴煤矿签署和平协议。政府方提出分三批释放外侨人质，匪方要求由外国人和邹、藤、峄三县乡绅代表共同签字，担保官方履行协议。此外，经公使团劝说，官方接受了第三条，即为新编旅补充军火。5月16日，田中玉下令政府军后撤10公里，并委任孙美瑶为招抚司令。田中玉上山颁发委任状，孙美瑶拿到委任状竟当着田中玉的面撕碎，推翻刚刚签订的和平协议。他声称，政府军必须全部撤回原防区，必须补给山中粮食和饮用水，他将召集山中众首领举行会议再提出条件。孙美瑶之所以变卦，是看准官方还会让步，他要大捞一把。外国公使团大吃一惊，连忙照会外交部，阻止政府军改抚为剿，要求中国政府务必以和平的方式了结此案，不得让外侨受到伤害。
官匪又经几轮谈判，其间匪方虽然释放了两批外俘，但提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如要求委任皖系军阀张敬尧为山东督办，改编孙部为两个师，划藤、邹、峄三县为其势力范围，四省“同道”中人一律招安。
除了匪方要价太高，官匪双方谈不拢的主要原因还在于互相不信任：官方唯恐接受了条件，匪方不放人；匪方担心放了人，官方会推翻条件。这是一个结，若无法解开，谈判将白费力气。美国人安德臣提议双方互签保证书，他将保证官方绝对履行收编条件，并赦免匪方过去所犯罪行，要求匪方保证在收编后恪遵军纪，效忠国家。双方同意并签了字，但签字后匪方仍有顾虑，觉得官方真要翻脸不认账，这张纸抵不了免死牌，于是一天天拖着，迟迟不肯将全部肉票放回。
能臣受命 谈判重获转机
几天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这件震惊中外的劫车案让一个人出了名，他就是徐海镇守使陈调元。发生在山东的这起劫车案本不干他的事，只因田中玉办事无能，北京政府的实际掌权者曹锟才派这员大将前去帮忙解决。陈调元性格豪爽，头脑灵活，口才好，曾多次与土匪打交道，很懂得他们的心理。5月31日到枣庄后，他会同温世珍和上海商会代表黄金荣，与匪方代表郭其才、周天松会谈。陈调元入情入理的言谈，立刻博得匪方的好感。青帮大佬黄金荣也劝说了一番，匪方答应听政府的话，说只要政府守信，兑现以前提的3项条件，就全部释放人质。陈调元看到症结在于互不信任，需要一个官员“入地狱”，于是拍着胸脯表示愿意上山，直到问题解决。第二天，他带了温世珍、安德臣一行及当地乡绅20人上山。
陈调元到临城时，带了两个旅的士兵同往。这是考虑到，如果匪方放了肉票，田中玉突然翻脸，他的两个旅为了他的安全会用武力制止田中玉进剿；若匪方既不释放人质又不让他下山，他的部队会全力进攻，这点匪方应有所顾忌，因此他完全不用担心。
清末民初开行的蓝钢皮火车
陈调元到了山上，孙美瑶见他一句话一个哈哈，而且有酒就喝，有饭就吃，毫无拘束，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当天下午，匪方便让温世珍、安德臣把全部洋票和6个华票带下山，持续近一个月的僵局就此打开了一个大口。
陈调元上山时带去2000套军服和五万元大洋，还送去粮食、饮水，加上对匪徒晓以利害，匪方已原则上同意接受招安。田中玉看到和谈已经成功，问题接近解决，先行回省，派军务帮办、第五师师长郑士琦留在枣庄办理善后诸事。
5月31日，官匪双方进行最后谈判。根据协议，匪方释放剩余的全部人质，官方入山点名，有枪者收编为政府军一个旅，并发放6个月饷银。6月2日，官方代表陈调元、温世珍和匪方代表孙美瑶在士绅、商会和外国代表见证下正式签约，孙美瑶部改编为“山东新编第十一旅”，下辖两个团，郭其才、周天松任团长，驻防地为枣庄郭里集。当天，陈调元陪孙美瑶回山点验，核实匪方实数近3000人，有枪的不到1200人。陈调元当众宣布，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发放免死证，不愿入伍者准许缴械，发给遣散费每人50块大洋，个人财物准许携带回家，众匪欢呼雀跃。6月12日，最后一批8名肉票从抱犊崮巢云观走出，先期放回的外俘13日全部回到上海。一场轰动中外的劫车绑票案就此了结，从开始到结束历时37天。
匪首覆灭 劫车玄机曝光
北洋政府虽然迫不得已接受了土匪的条件，但保障了人质安全，消除了外国列强借此干涉中国内政的图谋，也算成功化解了一场外交危机。8月1日，葡驻华公使符礼德将公使团会议提出的通牒交给外交部，要求赔偿被劫为人质的外侨每人8500元损失费，死难的英侨罗斯门5万元抚恤费，北洋政府照准。10月16日，符礼德到外交部质问外长顾维钧，要求在48小时内撤销田中玉山东督军职务，并威胁说中国政府若不能作出满意的答复，公使团将另订对华条款。任免官员事关中国主权，北洋政府没有同意。
靠贿选当上总统的曹锟上台后，批准了田中玉的辞呈，以郑士琦督理山东事宜。曹锟授予田中玉上将军衔，让其体面下台，田中玉咽不下这口气，暗中吩咐兖州镇守使张培荣除掉孙美瑶。孙当上旅长后得意洋洋，迎来送往无虚日。田中玉旧部、吴可璋为旅长的山东第六旅受遣到枣庄和孙美瑶部驻扎在一起，双方经常发生摩擦、打斗，孙美瑶部屡屡吃亏。10月19日，张培荣告诉孙美瑶，为调解孙、吴矛盾，已在枣庄中兴煤矿俱乐部摆下宴席，让双方把酒言欢，握手和好，并说除吴可璋外，枣庄有头有脸的乡绅都将出席。当晚8时许，孙美瑶带着随从卫队前往俱乐部，刚进二门，守卫即行阻拦，说“只许孙旅长进入”，将卫兵挡在门外。孙美瑶刚进入宴会厅，旁边就冲出两个便衣，先往他的眼睛撒石灰，接着将他按倒在地，用匕首接连捅其要害，直至当场丧命。孙美瑶手下的十几个军官，因犯“放纵部下滋事罪”也被处死，新编旅旋即解散。
上面说到，鲁南临城劫车案，被劫持的外侨中竟无一个是日本人，为什么？原来，此案是由日本间谍一手策划的。
日本人为什么要帮孙美瑶策划这起事件呢？
直皖战争后，皖系段祺瑞下台。掌控中国政局的是直系军阀，直系代表的则是英美利益，日本人当然不乐意，于是勾结土匪制造国际事端，妄图借外国人的势力搞乱中国政局，以便浑水摸鱼。果不其然，借劫车案，日方公然提出组织新八国联军犯我中华，让各国共管中国铁路，以便趁机重获在山东的利益（一战后日本曾一度占领山东青岛及胶州湾）。但是，1932年的中国，虽然军阀争战不休，但民族大义的底线还是守住了，所以，日本的狼子野心未能得逞。
被劫火车上的女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