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4 21:42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乔 夫



感念张天福

 

   

 

       做客武夷山,最惬意的事就是品茶,如果不喝上几盏武夷岩茶,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缺憾。

       40年前初识武夷山,我还是毛头小伙子一个,因家住邻县,外地的同学要到武夷山来游玩,我义不容辞地成了“东道主”。至今还记得排艄公那句顺口溜:“不爬天游,等于白游;不坐竹排,等于白来。”天游峰一带和九曲溪两岸风光的确是武夷山水的精华。可那时我还不尚喝茶,所以不知武夷山茶也名冠天下。

       或许是命中注定与武夷山有缘吧,参加工作后竟与这方水土有了常来常往的关系,渐渐地与武夷岩茶也结下了难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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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茶园

       今年6月,武夷山时雨时晴,我来到茶场老林的茶室寻访张天福与武夷茶的往事。隔窗外望,大雨骤停,斜阳复出,周山苍翠,近绿远黛,迷迷蒙蒙。最让我入眼的还是近处的茶山,在排排苍松的环拥下,茶丛一畦畦绿蚕般静卧斜坡,曲线环回,盈盈郁郁。远远地几簇蒹葭吐蕾绽放,迎风摇曳,彩旗般护卫茶畦。地面不时升腾起几团雾岚,银絮般飘浮半空,轻纱曼舞,婀娜多姿。

      看着窗外的景致,室内茶香弥漫,闭目深吸,顿觉沁人心脾,不禁飘飘欲仙。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恰到好处地斜映茶室,橙红透亮的茶水汤面,立现一层薄薄的白雾,有如少女红扑扑面颊的毫毛,娇羞荡漾。

     “今年又是好年景啊!”老林深啜一口,快畅欣叹。

       是啊,上天就是垂怜这方生灵,不仅赋予了鬼斧神工般的自然风光,而且还赐予了不可替代的嘉木仙茶。不是吗?“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自古栽。”

      “武夷岩茶的神奇,得的就是这里的天时地利。”老林不由自主地感叹。的确,武夷岩茶植根于这里特有的丹霞砾壤,阳春三月充沛的雨水润其生长,四五月艳阳照耀采摘杀青,马上又迎来湿漉漉的6月,潮湿的空气和宜人的气温促成粗茶缓慢氧化发酵,从而酿造出它独特的风韵。

      正欲秉盏细抿,苍劲有力的“乌龙茶故乡武夷山”条幅映入眼帘。这是当代茶界泰斗张天福的墨宝,也是武夷山茶人引以为豪的家宝。为此,武夷茶人永远感念张天福。因为,如果不是他与武夷山茶场的特殊情缘,尽管武夷岩茶“仙人自古栽”,也很难说能有今天的规模、今天的名气。

      张天福于1910年农历八月十八日,出生于上海一户闽籍名医家庭,时年其父张绍尧46岁、其母刘贞清36岁。这对夫妇男的内科著名,女的精于妇科,中年得子让他们感觉犹如天赐之福,因而命子名为“天福”。

      张天福出生的第2年,辛亥革命爆发,清王朝统治结束。张氏夫妇告别漂泊生活,携子回到了自己的故土福州。

      1929年夏天,生性聪慧沉稳、勤奋好学的张天福以优异成绩入读福州协和大学。大学一年修完基础课程,他面临选择攻读专业,这也是他人生择业的一次关键。作为名医世家的张氏夫妇是多么希望自己的独子能够子承父业,但从小严格接受正规教育的张天福早就萌生了自己的报国信念,尤其转学上海持志中学的一年,亲眼看见了落后中国的形形色色。他想到: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尤其自己的家乡福建又是茶、木、竹大省,何不择其一专攻,以期日后在实现报国理想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他犹如鲁迅弃医从文,毅然违背父母的意愿,并以榜首的成绩入读金陵大学农学专业。

       在大学毕业的当年,张天福就应母校协和大学的聘请,担任生物系助教,并遵托建立实习农场,为筹建协和大学农学院做准备。之后,他获学校资助东渡日本并转道台湾考察茶产业。他对其时日本茶业的发展之快、机械化程度之高感到震惊,回来后一发不可收拾,立志献身茶业,开始收集并认真研读了大量的茶叶资料。功夫不负有心人!1935年,张天福受时任福建省国民政府主席陈仪指名担任省立福安农职校校长兼茶叶改良场场长。自此,张天福与武夷岩茶结下了四驻崇安之缘。

       崇安县是现今武夷山市的前身。张天福第一次入驻崇安是1938年,由于日本侵略者威胁着福建沿海地区的安全,张天福奉命将福安茶叶改良场迁往崇安,成立福建农业改进处茶叶改良场并任场长。一年后张天福调回福州工作。1940年,省府与中国茶叶总公司在崇安创办示范茶厂,张天福又被调回当了3年厂长。张天福第3次入驻崇安是1946年,已回到协和大学执教的他再被派到崇安接管刚被停办的中央茶叶研究所,并更名为“中央茶叶试验场”。4年后张天福回省城先后在省茶叶公司和农业厅特产处工作。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1959年被下放崇安茶场,以致他再驻崇安与武夷茶结缘。

       张天福四驻崇安共历时9年,足迹遍布那里的山山水水。他的音容笑貌,武夷茶人家喻户晓;他的事茶执着,武夷茶人有口皆碑。

       可以想见张天福初入武夷山的情景:一个当年踊跃参加抗日游行、勇为义勇军募捐义演武术的青年才俊,率部携带图书、仪器、档案长途跋涉从闽东沿海来到闽北深山,在武夷山的赤石,进密林、钻草丛、涉荒滩、下沼泽,从踏勘选址到放样施工,从建茶叶种植场到办茶叶加工厂,从布局生产车间到安排职工的生活设施,乃至从茶叶品种的改良试验到配套的牛棚猪舍,无一不在张天福的思考策划和组织实施之中。他在这里以自己的亲力亲为,践行着自己在义演纪念照片上写的誓言:立己立人,强国强种!据张天福《我的回忆》记载,他在崇安搜集省内外茶叶品种40多个,建立试验场700多亩进行扦插、播种、种植等试验。尤其是他的研教合一,为武夷山培养了一大批的茶业能人。

       在武夷山的日子里,张天福没有忘记在金陵大学读书时看到日本报纸上那幅嘲笑“支那人”拖着长辫、赤着身子、光着脚丫在地上揉茶的照片,苦心研制出了第一台手推木制揉茶机,并命名为“918”,从而结束了手工揉茶的历史。

       张天福没有忘记在协和大学读书时哲学老师提问大家自己的课桌有多长的那堂课,时时想起老师“科学研究丝毫不能有想当然”的告诫,并一直遵循着这条原则建茶场、搞研究、育优种、精工艺。许多后辈茶人向他请教做茶,他总是在耐心解疑释惑之后不忘叮嘱一句:做茶要用“心”!

       永生茶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游玉琼对此深有体会。有一年她们“戏球名茶”又研究出一款新品,想请张天福题个名,不料张天福当场拒绝:“要观察3年。”3年后这款茶品质不减,张天福果然为她题写了“典藏大红袍”这个响亮的名称。用张天福自己的话说,名茶“名”字只有一个口,个人就可以说了算;品牌茶“品”字却有三个口,是要众人说了才能算。

       张天福工作一丝不苟,原则不退不让,但他从不横眉竖眼、语气生硬对人,这是他虽怀刚强之心,却能谦和待人的修为。

       离开武夷山后,张天福始终念念不忘武夷山,他视武夷茶业为己业,视武夷茶人为亲人,数十年如一日以面授、信函等方式传授、教导着武夷山的茶业后人。福建省作协会员黄贤庚对此深有感触。作为武夷茶业后人的他,为了撰写3部茶书以传播和弘扬武夷茶文化,曾3次慕名前往福州拜访张天福,张天福都挤出时间如见亲人般予以接待。特别是为了撰写《乌龙茶发源武夷山的考证及缘由》,黄贤庚心怀忐忑征询张天福的看法,不想张天福一锤定音:“乌龙茶故乡武夷山!”不久还用信札寄来了他的亲书翰墨条幅。

       2017年6月4日是一个沉闷的日子,武夷山和全国其他茶产地一样,群山寂静,默默地恭送着这位茶界泰斗人生阳寿的最后一程。

       张天福走了,他是享年108岁的茶寿走的。蓬莱山,在何处?张天福乘此清风已归去!

       张天福走了,他静静地走了,但他对中国乃至世界茶业的巨大贡献,犹如大红袍的岩骨花香,永远在千千万万种茶、制茶、品茶人的心头萦绕!

       张天福念念不忘的武夷岩茶,“俭、清、和、静”,正是中国的茶礼意境!

       武夷岩茶好啊:“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可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这一天,我始终沉浸在茶人张天福与武夷山茶的往事中……

(本文选自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武夷山》;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