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任御史 两袖清风
——清末莆阳廉吏江春霖
林祖泉
江春霖
清末谏官中,以正直不阿、敢忤巨奸而著称的莆阳江春霖,与广西赵炳麟、(湘潭)赵启霖,合称“台谏三霖”。
江春霖(1855—1918年),字仲默,号杏村,晚号梅阳山人,福建兴化府莆田县梅阳(今属莆田市涵江区)人。晚清,朝廷昏庸,官贪吏横,贿赂公行,社会黑暗,民不聊生。江春霖立下匡时救弊之宏志,他在《言志对》一文中,以主客问答的形式阐明志向。客人问:“其志何在?”答以“内则谏官,外则县令”。客人又问,为什么不想当宰相、翰林、六部、九卿一类的官,而想当个“谏官”?答曰:“独谏官于庶政之得失,万民之休戚,社稷之安危,职官之能否?”果不其然,入仕后的他始终践行诺言,坚持忠国惠民的原则,嫉恶如仇,为民请命,舍生取义,成为受人敬仰的百姓代言人。
光绪三十年(1904年),江春霖考取御史第一,补江南道监察御史,旋掌新疆道,历署辽沈、河南、四川诸道监察御史。作为言官,他肩负监督朝政和吏治的重责。上任约六年,弹章数十本,劾及范围从庆亲王奕劻父子,至军机大臣、尚书、侍郎、总督、巡抚,直至都御史(监察御史的顶头上司),被指名道姓的达15人之多。弹劾内容涉及结党营私、卖国求荣,执法不公、贪赃腐败,鱼肉百姓、奢侈荒淫等罪行。义正词严,声震朝野。
最值得称道的是,江春霖弹劾庆亲王奕劻父子。当时,奕劻父子把持朝政,卖官纳贿,树党营私。光绪二十三年(1907年)四月,江春霖专折奏劾直隶道员段芝贵以“歌妓”杨翠喜献给奕劻长子载振为寿礼(实是纳妾),因得署理黑龙江巡抚。“杨翠喜案”轰动全国。然而,奕劻父子反污江春霖诬言。对此,江春霖忍无可忍,连上两疏,载振不得不将翠喜“赠”给兵部候补郎中王益孙,索价3500两银子。接着,江春霖又上奏要求按律惩处他们,以伸国法,迫使载振具疏辞职。接着,他又多次上奏弹劾庆亲王奕劻父子和洵、涛二郡王的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等罪责。特别是他果敢地指出奕劻“老奸窃位,多引匪人”(指袁世凯等)。袁世凯因戊戌(1898年)告密之功,备受宠信,与奕劻父子互相勾结,权倾朝野,专横拔扈,不可一世,无人敢撄其锋。惟江御史与之针锋相对,在袁世凯祝寿(50岁生日)后的第19天,即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九月初九日,专折严劾袁世凯“权势太重,请加裁抑”。疏中列举其十二条罪状:交通亲贵、把持台谏、引进私属、纠结疆臣、遥执兵柄、阴收士心、归过圣朝、潜市外国、僭滥军赏、破坏选法、骤贵骄子、远庇同宗。指出其危害是“臣之有作威作福,其害于尔家,凶于尔国”。这是历史上最早的一篇讨袁檄文。江御史因敢于批龙鳞、捋虎须,故有“直声震天下”之誉。时人评他“清御史第一人”。从光绪三十二年至宣统二年(1906—1910年),江春霖在短短的几年间,所上的重要奏疏和奏片,多达六七十件,平均每月就有一件,且件件与国计民生有关,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
故居与塑像
然而,历来敢于直言的江春霖,终因屡劾亲贵、权臣、疆吏,触怒了朝廷,被免去御史之职,遭受放逐。此事一时引起公愤。御史台除涂国盛一人外,其余53位官员联名奏请朝廷力争其收回成命,但无结果。江春霖离京之日,行李萧然,除朝衣外,只有旧衣几件,旧书数部而已。正如他的诗《由都察院还词馆乞归养亲留别都中知己》所言:“一别家山又九年,俸余只剩买书钱。”御史台同僚素知其贫,大家凑上2000两银子,作为给他送行的赆仪,以示临别之敬意。春霖婉辞不受,并作《辞同台馈赆》以谢。诗曰:“同僚款洽别应难,盛饯躬逢况长官。归去已无三尺献,兴来且尽一杯欢。也知在宋金为赆,尚记过曹璧返盘。闽海舟车今已便,还乡莫作远行看。”京师政、学、商界知名人士齐聚湖广会馆欢送,人数以万计,许多市民,携老扶少,纷纷赶来送行,那场面有人形容“倾城而出”。都中人士送行诗文不下千首,近代著名小说翻译家林纾(林琴南)也画《梅阳归隐图》,并作序赠给他。
宣统三年(1911年)3月初,春霖南下返乡途经上海,各公团(14个团体)在张园、安垲等处开欢迎会,参加者达5000余人,盛况为晚清所罕见。回到莆田时,县城人士隆重聚会于兴化府学明伦堂,欢迎江御史入城,与会者逾万人。时有乡人感叹道:“自黄未轩(仲昭)拜杖归里,莆人在此地开会欢迎之后,将及三百年,于今得再见之。”
江春霖故居
民意难违。皇帝只好以他“平日戆直,尚无劣迹”,谕旨责其“回原衙门行走,以示薄惩”。显然,这只是平息民愤而已,无法掩盖江御史像黑夜长空中一颗耀眼星星的光芒,也无法抵消他针砭时弊,刺贪刺虐,入木三分笔锋的犀利,更无法贬低他正直廉洁的骨气和豪气。时人胡思敬的《退庐全集》这样称赞:“(他)妇死不再娶。僦居宣武城南,出无车,每上封事,夜半挟衣冠,雇东洋车入宿朝房,虽大风雪如是。邮传部尚书陈璧,亦福建人,贪而鄙,甚畏言路。欲为春霖置妾,固辞;又赠以骡车,亦不受。平时外官循俗例,所馈冰炭别敬,悉谢绝之,而微行蹩躠如故也。”
江御史在朝任职多年,洁身自守。回到梅阳村的老家,一不置田产,二不盖新屋,三不养奴婢,不改当年穷书生本色。正如他在《水仙》一诗中所云:“雪貌冰姿冷不禁,早将白水自明心。任教移向金盆里,半点尘埃未许侵。”他还谆谆教诲家中子侄要勤俭持家。如给其四子莚的信中云:“余近常与工人同食,所异者只一粝饭一壶浆而已,衣则补破遮寒即休,并未服一新鲜,汝岂未之知乎?” 足见其身教与言教并重。
江春霖故居
春霖被贬家居后,早上喝些米汤,就以园艺自娱,种梅数百株,移植枇杷100多株,以其所得作为零用之资。他在园门上题写一副对联云:“小园似庾子山,栽花犹幸多余地;当世无曹孟德,种菜何须更闭门。”过着这样穷日子,依然关心家乡公益事业,往往亲董其事,力促其成。对施工的财物,不仅“不以丝粟自肥”,一切归为公用。如“修筑江口九里洋水渠、镇前海堤及梧塘沟尾堤(今涵江韩坝),募建哆头陡门、南埕海堤及林尾、唐安、深港潭井、鸡笼山、半洋、陈墩、霞坂、双霞溪各处石桥,皆底于成”。其中韩坝水利工程为民众命脉所系,7万亩良田受益,群众至今称颂其德。此外,为便利南北交通,他还募建萩芦溪大桥,如今桥上有座“御史亭”,就是群众为纪念他而建的。
民国3年(1914年),窃踞大总统职位的袁世凯,为收买民心,以江春霖修韩坝水利工程有功,特授予一枚四等嘉禾勋章。这时春霖已蓄发装作道士,闻后笑而曰:“道人不需此也!”
民国7年(1918年)正月,江御史病逝于梅阳故里,享年六十四。著有《奏议》二卷、《文集》四卷、《诗集》一卷。噩耗传出,北京、上海、福州、厦门、台湾、莆田等地纷纷隆重公祭。全国各地发来祭文、挽诗、挽联不计其数,由于种种原因,多已散失。现仅收入《江春霖集》中的有祭文5篇、挽诗6首、挽联44对。末代皇帝溥仪闻知,深为悼惜,委派帝师陈宝琛送来挽联:“七上弹章,惟有故臣悲故国;十年归养,那堪贤母哭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