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觅珍宝
——文史学家、藏书家洪卜仁
福建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兼职教授、厦门市政协文史学宣委特邀研究员洪卜仁编审,是一位学识渊博、著述颇丰的史学家。数十年来他酷爱藏书,善于在沉寂的史料与档案中钩沉,从中发掘珍宝深入研究,取得了大量成果,为福建地方史研究作出了独特的贡献。
洪卜仁1928年出生于厦门,他自幼好学,少时曾跟一位国学造诣颇高的老师学习,随后开始收藏《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中国古典文学作品。青年时代,喜欢购买鲁迅、巴金、茅盾等人作品,尤嗜鲁迅杂文集,如《花边文学》《朝花夕拾》等,收集得较全。洪卜仁十几岁就当了记者,之后四处奔忙,藏书可谓忙里偷闲,故其书斋名曰“偷闲斋”。身为记者的他,发表过不少文章,1945年11月前后,常以“香山人”的笔名撰文,在《闽南新报》《太平洋晚报》等报上发表。当时,雷石榆为《闽南晚报》副刊主编,很赏识他,便交代手下人说:“香山人若来取稿费,请他来找我。”1947年,洪卜仁作为新闻记者赴台采访,听说雷石榆在台湾大学任教,特意前去拜访,两人叙旧兴奋异常。1949年,向往革命的洪卜仁投奔了闽中游击队泉州团队,从事进步活动,结果家被国民党所抄,其“偷闲斋”藏书被扫荡一空。
解放后,洪卜仁历任惠安小学校长、厦门中学教师等职,此后对历史感兴趣,四处搜书,收藏的重点由文学作品转向地方文献与旧报刊资料,不久就又拥有大量藏品。洪先生才思敏捷、写考证文章出手极快,他在收集地方旧报刊资料的同时,也撰写了不少篇幅较长的文章,发表在国内重要报刊上。如《郑成功收复台湾的经过》一文,于1955年6月被《光明日报》登载,后经增补,福建人民出版社特意将此文出一专书。1956年3月15日,他在《光明日报》发表了《太平天国革命时期闽南小刀会的反清起义》论文,受到学术界的重视。此外,他还在海外发表了《台湾人民的血海深仇》等不少文章。随着颇有影响的多篇文章的面世,洪先生名声在外,福建师范学院历史系准备聘他任教,并安排他接替朱维斡授原来教的课程。正当洪卜仁踌躇满志,准备在教坛、史苑大显身手之时,1957年,他不幸被错划为右派下到厦门盐场劳动,其人生从此历尽坎坷。没了工作和收入,经济拮据的他为了维持生计,只好忍痛割爱自己的部分藏书。他把一些地方文献,卖给厦门市图书馆,将一些旧报刊,售给北京古旧书店(今中国书店)及上海古旧书店。1959年,他还捐出部分旧报刊给厦门革命文物展览馆,这些旧报刊有《声援》《青年学生》等,多为解放前地下活动的有关资料。洪先生说这些资料很有价值,现大概收藏于福建省博物馆。并庆幸:“当时捐献的杂志、报纸、资料等,由私藏变为公藏,免遭“文革”被抄走焚毁的厄运,算是一大幸事。”数年后“文化大革命”开始,其家又遭抄家厄运,“红卫兵”小将遵照上级“片纸不留”的指示,将他家所有的图书、报刊及地方文献资料一扫而空,连《毛泽东选集》《红旗》等书刊也全部抄走。此次劫难,令他痛心不已,其珍藏的所有清末民初的报刊资料荡然无存,至今不知去向,即便如此,他仍痴心不改,嗜书依旧。
改革开放后,担任厦门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厦门方志办副主任、厦门市社科联副主席等职的洪先生,更加痴迷于收藏图书资料。在繁忙工作之余,他四处淘宝搜寻福建文史资料,尤其关注闽南及厦门的文史资料。不仅在厦门当地搜寻、采购,还常常利用出差、出国等各种外出机会寻访古旧书市,每次外出都会满载而归。在日本、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旧书店,他也都购置书刊带回。1986年前后因工作需要,他在香港工作、生活了较长一段时间,借此机会曾走访了香港五六家旧书店,选购了不少图书。他还在北京的潘家园、相国寺等处搜寻,都淘到好书。在北京的琉璃厂,他竟买到《金门县志》及华侨的刊物《南洋研究》等难得、可贵的书刊。在南京、上海的古旧书店,他购得三味书馆出版的《万有文库》《丛书集成》《朱子全书》等数百本旧书。在福州古旧书店的收获最大,他竟发现了一些几乎失传的报纸、文章等,如华侨黄乃裳在福建办的福州第一份报纸《福报》,极具文物价值,后经他推荐,由福建省博物馆收藏,他也获赠两份。此外,他还淘到郁达夫在福州基督教青年会所作的报告,据上海华东师范大学陈子善教授考证,这是全国仅有的一份,极为珍贵。为此洪卜仁先生写了《喜出望外的发现》一文,1983年发表在《随笔》(花城出版社)第三期中,抒发了自己得到“孤本”的欣喜之情。鲁迅在厦门出版的《鼓浪》报纸,原来人们都认为只出过六期,而洪先生收藏的总共有四份,他则在其中发现了第七期。因为第七期这一重要的发现,后来《鲁迅全集》中的注释也由此而改写,使历史的真实得以还原。洪先生还是个热心人,他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还为蒲风、雷石榆、赵家欣、郭风等好友,查找到早年发表的一些作品。
数十年的淘宝历程中洪先生最引以为荣的是,1994年他发现了连横于1914年申请恢复中国国籍的档案。台湾被日本统治时期,民众均被改为日本国籍,1914年正是日本侵华气焰嚣张之时,拥有日本国籍的人在中国能耀武扬威享受特权,而连横却毅然放弃它,申请恢复中国国籍,这充分表现了连横拳拳爱国之心与过人的胆识。这份档案默默存放了80年均无人发现,只有洪先生如此认真的有心人才能挖掘到这份珍宝。1994年洪先生到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想查阅有关台湾的档案资料,突然发现一袋档案封面上写着“申请恢复中国国籍”八个大字,凭着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与记者的职业敏感,他立即调阅,一看便惊喜万分,竟是连横1914年申请恢复中国国籍的档案。消息一经传出,新华社驻厦门记者立即采访洪先生,随后发表了发现档案文章。接着,《福建日报》《港台信息报》也都刊载此消息,使他成了当时的新闻人物。后来,胡锦涛主席特意将这份档案馈赠回大陆访问的连战。接受了这份珍贵的礼物后,连战激动万分。
60多年来,洪卜仁先生的收入大多花费在收藏上,他曾用大量的资金购买书籍、报刊资料与图片等,仅缩微报纸就花了数万元。如今他仍不懈地在文史海洋中遨游,在教坛上耕耘,为福建地方史研究等领域做奉献,但他从未满足。为了表达好学不倦,积极进取之心,他特将自己的藏书室取名“知不足斋”。如今的“知不足斋”中,收藏的图书已近二万册,其中有大量的地方文献,以厦门、台湾及华侨的史志、文献资料为多,同时还收藏了厦门解放前所有报纸的缩微版,以及历年来他在上海图书馆,福建省图书馆、档案馆,拍摄、复印的大量资料及档案。在其所藏图书中,各类工具书搜集得最为齐全,因为那是他治学、研究时不可或缺之书。他珍爱自己所藏,将所有的图书、报纸、资料都分门别类地排列好,以方便撰文时查阅,并在藏书上钤有“洪卜仁藏书”印记。
收藏、研究与笔耕是洪卜仁一生的追求,刚被错划为右派时,他还坚持收集资料写文章,1958年在华南师范学院办的《中学历史教学》刊物上,他以“洪玲”的笔名,发表了有关日本人在厦门租界的文章。到后来,杂志社要求文章必须加盖单位支部印章方能发表,就此断了他撰文发表之路。从1958年至1979年,在人生30~50岁这一黄金时期,洪卜仁被剥夺了研究历史的权利,浪费了21年大好时光。1979年落实政策后,洪先生被错划的右派得到了改正,当时华侨博物院与郑成功纪念馆都想调走他,但厦门某中学留住他不让走。1981年他重新走上历史教师岗位后,焕发了青春的他抓紧时间研究史学,撰写了《唐人考略》一文,发表在《学术月刊》(上海)1983年第三期上。又在《福建论坛》发表了有关华侨黄奕住的文章。1981年洪先生为编《八闽纵横》,每天下班后带一块面包,到厦门图书馆查阅《福建日报》,从下午一直查到晚上8点。整整坚持了数月,他利用业余时间编了两本《福建大事记》,书中附有福建各县市解放的具体时间。为了方便读者查阅资料,他还编有《江声》《星光》《中央》《立人》《达报》(1945.12—1949.10)的索引,另编有《厦门日报》(1949.10.21—1966.6)有关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方面的索引。知识广博的洪先生,被人们誉为厦门地方史的“活字典”,
并称赞他腹有诗书,一个人就相当于一个图书馆,因此,常应聘授课。2007年5月,香港浸会大学也慕名聘请他为研究生讲授福建地方文献。数十年来,他为爱国主义教育与对台文化交流不辞辛劳,奔波于北京、上海、南京、福州及东南亚各国间。他读书、撰著不休,曾担任《中国经济特区简志》《厦门经济特区建设十周年》副主编,《厦门市土地志》总纂,《近代厦门经济社会概况》的执编。主编有《闽南革命史》《厦门科学研究十年》《陈嘉庚与福建抗战》《厦门与香港》等20多部书,其中一些书还获全国优秀图书奖。他早年就为海外华文报刊写稿,1955年后曾连续撰写了《台湾自古是中国领土笺证》等文章,发表于印尼华文《新报》等报刊。在担任厦门市方志办副主任期间,他应中新社福建分社之约,在新加坡《联合早报》、马来西亚《南洋商报》《星槟日报》《菲华时报》、香港《文汇报》《华人》等报纸、杂志,发表了40多篇专稿,其中的《福建史话》,在菲律宾《世界日报》连载23篇,等于给海外同胞上了一堂福建历史课。他还考证了胡文虎先生的生平,摘掉了胡文虎是汉奸的帽子,还其历史清白,使其后人极为感动。
洪先生在厦门地方文献的搜集整理、开发利用,以及地方史的研究方法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为此厦门图书馆于2003年5月30日,聘请他为“厦门图书馆文献研究顾问”,并成立了“洪卜仁工作室”。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的洪先生,也无私地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厦门图书馆的青年人,使地方史的研究工作得到更好的传承。洪先生虽年已81高龄,但他鹤发童颜,耳聪目明,思维敏捷,笔耕不辍。2008年3月,他参加福建省文史研究馆成立55周年会议期间,还抽空到省里各大图书馆及省档案馆去查阅资料。如今他还担任《厦门文史丛书》主编,陆续著有《厦门名人故居》《厦门电影百年》等8本书,现已由厦门大学出版社出版。为了搜集有关厦门造船的史料,2008年7月22日,洪老先生不畏夏日酷暑又一次来到省城福州,奔走于档案馆与各大图书馆间查阅资料(期间笔者有幸作陪,帮其检索资料及购书),真可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愿洪老在学术研究上取得更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