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11 09:55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郑义正

他是人们赞誉的“闽东才子”

——纪念著名学者郭虚中先生诞辰一百周年

郭虚中晚年案头照


郭虚中,又名展怀,别号砚池,福安坦洋人,上世纪二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之间,曾被人们赞誉为“闽东才子”。先生先后毕业于上海东亚大学、中国公学大学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历任商务印书馆编辑,《中山大辞典》编纂委员,国立暨南大学、浙江英士大学教授。后来到早期的福州大学、福建师院工作,当过中文、史地、历史系的教授兼系主任,学术造诣精深,涉猎面广,著译甚丰,是有相当影响的著名学者。

郭虚中先生1912年农历五月生于福安,1971年秋因病在福州逝世。今夏是他的一百周年诞辰,中华书局为此出版其生前手稿《展怀史通批校》线装本一套五册,中国集邮总公司印制有三组个性化纪念邮票,福建省集邮公司也编印了由原邮电部刘平源副部长作序的《展怀百年》纪念邮册,中国剪报社最新一期《特别文摘》还以显要位置宣传“展怀国学精品”。

刻励求学 师从大家

福安坦洋素以生产红茶闻名,1915年“坦洋工夫”茶荣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当时“坦洋工夫”的主要茶商有胡、施、郭、王、吴等五大家族,其中就包括郭虚中之父郭慕聃经营的茶行。郭虚中作为郭家的独子,并没有被长辈留在身边继承未来的家业。他从小就在中国古代典籍的熏陶中成长,先是在坦洋私塾接受传统的启蒙教育,随之到福安湖山高级小学念书,中学时去福州就读福建学院附中,接着又赴上海东亚大学专修国文,毕业一年后再往上海升读中国公学大学部文史系。中国公学是中国近代最早的大学之一,孙中山、黄兴曾予以着力扶持,梁启超任过董事长,蔡元培、胡适都读过这所大学。郭虚中读中国公学时,众所景仰的学界楷模蔡元培先生,既任中国公学校董,又兼授伦理、美学课,后来还为门生郭虚中的译著《中国绘画史》题写书签。当时分别教授过上海东亚和中国公学两所大学的老师中,文字训诂学家、安徽泾县的胡朴安,词学家与戏曲学家、江苏长洲的吴瞿安,历史学家兼教育家、浙江金华的何炳松,文学史家及戏曲理论家、四川宜宾的赵景深等先生,均是名重士林的硕学通儒,他们的学术风范和道德文章,对刻励求学的青年郭虚中影响很深。

上海学成后,郭虚中赴日本留学,考取东京帝国大学的大学院研究生。东京帝国大学,即现在的东京大学前身,是日本近代著名的高等学府。留日期间,郭虚中受业于出身四代汉学世家、在中国学术界也享有盛名的中国文学史专家盐谷温先生。

郭虚中早期部分著述


广交学人 勤于著述

早在学生时代,郭虚中就开始一边游学一边撰文著书。留学东京帝国大学的1935年暑期,他特意跑到宁静的郊外乡村,写起了至今仍被视为研究唐代诗人重要参考书的《白居易评传》,同年还着手翻译著名汉学家青木正儿的论著《中国文学发凡》,另又撰述《中国戏剧概观》,在日本《同仁》学刊上连载。同时他还与文化学术界有着较多的接触交流,正如《展怀百年》纪念邮册中的原邮电部刘平源副部长所写序言称:“先生成名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所学不仅师承大家”,“而且还与当时的一批中日两国学人关系颇密切”。比如与文学理论家、“鸳鸯蝴蝶派”作家胡寄尘,学者诗人、南社成员郭东史,语言音韵学家、历史文献学家姜亮夫,戏曲史论家、剧作家卢前,日本汉学家青木正儿、高田集藏,作家、文论家郑振铎、出版家王云五等文化名人都有学术交往。

从日本回国后,经由郑振铎先生介绍,郭虚中受聘为商务印书馆的编辑。在与上述名家的交往中,不乏有诗文、书信交流,像《中秋听雨寄怀胡寄尘先生》、《赠日本汉学家高田集藏先生》,正是此类交谊诗作。2011年出版的《青木正儿家藏中国近代名人尺牍》,编录了胡适、鲁迅、周作人等十五位近代名人信札,这是新发现和首次公开的一批珍贵文学史料,其中便收有1936年郭虚中致青木正儿的论学书信。通过广泛的交流,这一时期郭虚中先生的学术研究也愈加精进,多种著译不断问世,如《青年文学知识》、《残余集》、《展怀诗词残稿》,以及《文学研究法》、《中国绘画史》、《交通经济总论》等,分别由正中书局、商务印书馆、青年文艺社刊行。还有原定北新、正中、中华等书局出版的论著《中国民族文学史》、《中国战争文学论》和译著《中国政治制度史》、《中国书法史》,惜于战乱中散佚。晚年所撰《关于刘知几史通》,是应上海人民出版社之约的专著,书稿在“文革”抄家中遗失。这次中华书局出版的《展怀史通批校》,就是他当时研究《史通》的一项内容。

蔡元培为郭虚中译著题签


诗词残篇 书论遗墨

1941年郭虚中先生三十初度,自选了三百首诗词和数十篇散文等作品,编成《而立集》寄给他的老师、时兼北新书局总编辑的赵景深,拟交付审订后出版,然而书稿却在邮寄途中丢失。因未留副本,只好凭记忆,并从零星旧稿中,重新补录了一百多首,取名《展怀诗词残稿》,由青年文艺社刊行。其中有与一些学界名人的唱酬,也有不少感时忧世和情怀激烈的爱国诗篇,如《卢沟桥战役》:“宛平城外血初干,如雪刀光六月寒。千载名都等瓯脱,一时上国泣衣冠。”又如《咏上海四行仓库壮士》:“巍然海上剩孤忠,一掷头颅溅血红。羞杀当时贺兰辈,生来南八是英雄。”再如《念奴娇》:“何奈苍狗无常,红羊数劫,涌起心头血。万里江声随梦去,梦见山河明灭。”这些诗词,今天读来仍充满感染力。郭虚中先生还一向注重汉字的书写,认为学习文史专业和从事文化教育工作的人,更应该写好字,据说这也成为平时批阅学生课业的标准之一。从重视写字,进而兼及书法理论,在他留下的手稿中,与书学有关的遗墨有两种,一种是写在碑帖拓本中的题跋,另一种是《书法杂谭》手迹稿本。近来,新出的“展怀论书墨迹”纪念邮票,就选刊了两则碑帖题记和九页论书墨迹局部。相关介绍文章还指出:“随着个性化纪念邮票推出后,郭虚中先生的所有见存论书遗墨人们还计划整理问世,至时将以相对完整的面貌,让读者一览其笔墨风采。”

藏书批注 史籍校理

收藏图书是郭虚中先生的一个嗜好,尤其线装古本旧籍是他生前经常到书肆访求搜寻的类型。其藏书的特点和价值在于,经过阅读的本子许多都有不同程度的朱笔小字批注。《展怀百年》纪念邮册,就专门列了一个“读书批注”的专题,有选择地展示了几种具代表性的古籍批注藏本,包括对少时读本《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昭明文选》等所作的题记。这一类批注本,经过“文革”已失去不少,而留存的部分,拟从中选辑影印有关批注页,编成专书出版。在他现有的旧藏书本中,对史籍的批点校注,以《史通》用力最勤。《史通》是我国史学理论的开山之作,著者为唐朝刘知几。郭虚中求学上海时,就随史学名师何炳松读《史通》,1942年何先生担任国立暨南大学校长,他应聘该校教授文史,开始批点《史通通释》。抗战胜利后,在浙江英士大学又继续此书的批点,并校注了《史通》其他不同版本。在此基础上,1962年将明代张之象刻的《史通》采为底本,再参校几种主要版刻,以朱、蓝、绿三色墨笔进行精心批识。2011年12月问世的《展怀史通批校》,就是以上述张刻《史通》四册批本为主,外加一册《史通通释》批点选页,汇辑为前后各经历半个世纪和七十载岁月的一套批校本。编在此书前面的一篇序言说道:“前后批校本,皆蝇头细书,字迹端谨,笔力清劲,体法遒媚,尤张本首册,丹墨满卷,洞臻精妙,有阅之者,莫不赞羡。”

情系故乡 服务教育

郭虚中先生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在外读书、工作、生活。但于不同阶段共有五次返回福安,服务家乡教育。即使成了大学知名教授,依然乐意充当一名热心桑梓事业的中学教员。1929年第一次从上海返乡,1933年于中国公学毕业,再次由沪返回闽东,这两次都在福安县立扆山中学从教一段时间。此后,抗战期间的1939年和1944年,又两度至福安的省立三都中学授课。到了1949年,最后一次从浙江英士大学回故乡,时间固短,仍分别在福安师范学校、福安联合中学执教,并兼任过联中的校务委员会主任。不久,应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教育家何公敢之请,离别闽东,赴任福建师院教授。据有关资料记载,当年郭虚中先生工作过的福安县立扆山中学、福安三都中学、福安联合中学,都是现在的福安一中前身校。在其数次回乡服务教育的几个片段中,也与一些地方名士颇有过从,或以诗唱和。如1923年入党、曾任中共山东省委书记并长年受党组织派遣供职于国民党政府的胡允恭,1943年底任福安县长,因其也是读书人,时与郭虚中关系甚笃。解放初期胡允恭任过福建师院的院长,两人正好又共事一校,他们还结交了陈西园、林卓午、孙承烈等好几位闽东乡贤。现唯一见存的郭虚中吟咏家乡景物的诗章就是抗战时写的《和西园先生咏福安清泉洞》,诗曰:“一望岚峰雾气迷,鸿蒙世界是耶非。洞藏老子经无字,天补娲皇石不规。泉自在山清可许,云当出岫静难持。狼烟狠破华胥梦,青鸟瑶池也奋飞。”

结语

近二三十年来,曾经为闾里熟知的砚池先生,似乎已渐渐地被人遗忘,成为家乡老者的依稀记忆。直至三年前在北京出版的《坦洋工夫》一书才又提及“郭家还出过一个名人叫郭虚中”,并配有抄录其词作《金镂曲》的图片。尽管所提的一些内容估计是源自坊间传说,与实际存在很大出入,但至少说明闽东人还没有忘掉这个曾经的“闽东才子”。其实近一二十年来,他的早期著述一直持续地受到多方关注,不但《上海出版志》见有著录《中国文学发凡》等书,日本的相关文库图录也专门作过介绍,《中国绘画史》译著中的《译者赘言》,还在1992年被一部新编美术史论丛选辑,迄今尚见专业人士频繁援引转述,堪称是中国美术史研究的一篇重要文献。台湾的商务印书馆更在上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之间,十余次重印其译著《文学研究法》,由于海峡两岸过去长期处于隔绝状态,他在世时对此事毫不知情。此外,从日本发现的戏剧论文,尤其论学书信的公开发表,除了给他的治学生涯增益新内容外,更引人注意的是,以文史领域的近代名人身份,数十年后又再现于中日两国学术界。未来他的各类遗稿,将进一步整理成《展怀读书批注》、《展怀碑帖题记与论书墨迹》、《展怀词学论丛》等,甚至编辑出版全集,这又意味着以往乡人心目中的“砚池先生”,还会继续他身为闽东籍前辈学者的未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