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13 16:29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杨国栋


·“纪念方志敏率红十军入闽90周年”专题·

爱国为民抒情怀——重读方志敏《可爱的中国》

杨国栋

  

01

 

历史的风云雷雨可以席卷人间尘埃,涤荡污泥浊水,却不能够淹没闪耀光辉的伟大思想,更不能够将声名显赫的英雄人物的思想冲击流失。相反,因了英雄的思想光芒与人格魅力,历经岁月的打磨与时光的淘洗,反而会显得更加耐读耐品,甚至被时代激荡的风云撞击而喷射出更加辉煌耀眼的光芒。譬如革命英烈方志敏及其《可爱的中国》《清贫》《狱中纪实》等手稿,就是许许多多一代又一代青少年反复阅读的名篇精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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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让后人敬佩与折服的是,方志敏在他所处的那个大革命时代,很早就是一位知名度很高的文学青年,曾经担任过《国民日报》主笔,23岁就发表了《私塾》等白话小说,后来又创作了白话小说《谋事》和散文诗《哭声》等。他的小说《谋事》曾经于1923年与大文豪鲁迅、郁达夫、叶圣陶等的作品,一道入选当年上海所编印的小说《年鉴》。如果不是国民党蒋介石背叛孙中山的“新三民主义”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之“三大政策”,大肆屠杀共产党人,迫使共产党人拿起武器进行猛烈的反抗,方志敏或许不会投笔从戎,很有可能继续他的文学园地辛勤耕耘,成为蜚声文坛的大作家。

《可爱的中国》《清贫》《狱中纪实》等13万字的手稿,是方志敏在敌人的监狱中饱含深情写下的作品。写完后托人从狱中秘密带给在上海的宋庆龄和鲁迅先生,为中华民族留下了宝贵的精神文化遗产,成为一个革命者高歌祖国大好河山和痛斥国民党反动派的绝响。方志敏《可爱的中国》最为动人的文字是这样一段描写:朋友!中国是生育我的母亲。你们觉得这位母亲可爱吗?我想你们和我一样的见解,都觉得这位母亲蛮可爱蛮可爱的。以言气候,中国处于温带,不十分的热,也不十分的冷,好像我们的母亲的体温,不高也不低,最适合孩儿们的偎依。以言国土,中国土地广大,纵横万数千里,好像我们的母亲是一个身体魁大、胸宽背阔的妇人,不像日本姑娘那样苗条瘦小。中国许多有名的崇山大岭,长江黄河,以及大小湖泊,岂不象征着母亲丰满坚实的肥肤上之健美的肉窝?中国土地的生产力是无限的。地底蕴藏着未开发的宝藏,也是无限的;废置而未曾利用起来的天然力,更是无限的。这岂不象征着我们的母亲,保有无穷的乳汁,无穷的力量,以养育他四万万的孩儿?我想世界上再没有比她养的更多的孩子的母亲吧。代代相传的阅读者们,谁读到这里都会为之动容。笔者重新阅读,感受就相当的深刻,真乃远我视界、阔我胸襟、暖我心怀。

在古代封建社会,从高官大员到平民百姓,有着浓厚的皇权意识,却淡薄国家的理念。方志敏是革命家。他热爱自己的祖国,歌颂祖国成为他的一种文化自觉。所不同的是,虽然他是政治家、军事家,歌颂可爱的祖国时却是人民作家的身份与定位,故而文笔与情思显得十分地道。政治家爱国家,可能侧重于宣传党的纲领,高喊斗争口号,凝聚万千民众力量;军事家爱国家,可能侧重于组织指挥几场战役战斗,消灭敌人,夺取政权。的确,作为政治家、军事家、“农运三大王”之一的方志敏,在闽浙赣数省闹革命建政权,就有过多次的演说,提振了许多爱国者人心,创建了许多地方苏维埃政权。其中福建省崇安县(今武夷山市)的苏维埃政权建设如火如荼,堪比朱毛红军建设的闽西赣南政权。现在,方志敏被关押在敌人的监狱里,他要回到文学家的角色,用他的思想穿越他的纸笔,塑造出他眼中的祖国母亲形象,让她膝下四万万儿女靠着她的艰辛哺育而茁壮成长,不再忍受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压榨欺凌。不能不说,方志敏之前,我们还很少读到将母亲寓意祖国,将祖国具像化母亲的雄文,祖国与母亲水乳交融地互喻,其思想的光芒与情感的厚重无缝连接,极大地丰富了读者的审美视域,让世世代代的我们有了更加理解祖国母亲的深邃蕴涵。

 

 02

 

尽管被敌人囚牢于黑暗的狱中,方志敏的文学情结还在,乐观向上的心态还在。他赞叹道:“站在窗口望着窗外那么一小块沉闷的雨天出神;也顺便望望围墙外那株一半枯枝,一半绿叶的柳树……他一看到那一簇浓绿的柳叶,就猜想出祖国遍地的树木,大概都在和暖的春风吹嘘中,长出艳绿的嫩叶来了——他从这里似乎得到一点儿春意。”这么美好的祖国山河,是完全值得方志敏赞颂歌吟的。然而,方志敏面对的旧世界,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这对于一个有着中华民族伟大情怀和沸腾血性的革命者来说,是心结,也是沉甸甸的心痛与耻辱。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国度,到了方志敏这一代人,何以如此孱弱?“东亚病夫”的骂名,让所有华夏儿女蒙羞;落后挨打的现状,几乎到了让泱泱华夏民族亡国灭种的境地。他看见的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大大地书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禁牌;遇到的是《可爱的中国》中书写的年轻人被鞭打脚踢的惨状;甚至衣褛破旧的年轻母亲,却要遭受轮船上洋人们粗暴凶恶的凌辱,而这凌辱笑骂的人群中竟然还有国人作为帮凶……这对方志敏那样的铮铮铁汉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刺激、伤害与悲痛啊!

在《可爱的中国》中,方志敏还回忆了他在青少年时代遇到的民国政府割让青岛事件。“大家都怀着一肚子的愤恨,一方面痛恨日本帝国主义无餍的侵略;另一方面更加痛恨曹(汝霖)、章(宗祥)、陆(征祥)等卖国贼的狗肺狼心!就是那些年青的教师们……也和学生一样,十分激愤。……一个青年教师跑上讲堂,将日本帝国主义提出的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一条一条地边念边讲。他的声音由低而高,渐渐地吼叫起来,脸色涨红,渐而发青,颈子胀大得像要爆炸的样子,满头的汗珠子,满嘴唇的白沫,拳头在讲桌上捶得碰碰响。听讲的我们,在这位教师如此激昂慷慨的鼓动之下,哪一个不是鼓起嘴巴,睁大着眼睛——每对透亮的小眼睛,都是红红的像要冒出火来;有几个学生竟流泪哭起来了。朋友,确实的,在这个时候,如果真有一个日本强盗或是曹、章、陆等卖国贼站在我们的面前……会被我们一下打成肉饼!”当我每一回读着方志敏这样义愤填膺、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文字,我仿佛就触摸到了方志敏滚烫的血脉,就被他激情燃烧的情感火焰召唤着,像他那样义无反顾地携带着方志敏传导而来的满腔愤怒,像他那样在充满民族仇恨愤怒的声浪中,高呼嘹亮的口号,走上街头示威游行……我想,这就是方志敏笔下文学的强大力量对我们这一代,甚至是下下一代孩子的滋养浇灌!

 

 03

 

作为散文中的美文,方志敏《可爱的中国》在艺术上也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思想的光芒照亮读者接受爱国主义的熏陶浸染,我以为这是作品《可爱的中国》的第一个特色。今天的人们听多了“爱国主义”这一名词,习以为常,满不在乎。可是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诚如鲁迅先生笔下的《药》所描述的那样,广大底层民众尚未被唤醒,华老栓一类百姓还愚昧到拿着烈士的鲜血沾上馒头去为孩子治病。普通民众并没有国家、民族之类的政治概念,广大乡村的宗亲(族长)势力与乡风陋俗,完全窒息了民众的精神意志和真情呼唤气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方志敏在《可爱的中国》里,晴天霹雳似地给出了“祖国母亲”融为一体这样的镜像画面,对于唤醒沉睡中的广大民众来说,如渴旱遇甘霖,意义非同一般。母亲祖国的思想理念,无疑有着那个时代的精神印记。

事件真切,情感真实,是方志敏散文《可爱的中国》第二个艺术特色。徜徉在幸福之海的今天的人们,常常在散文里消费自己也消遣读者,无病呻吟还嫉恨读者不知道欣赏。故而,“小女人散文”“小男人散文”“小圈子散文”在狭小的范围里虚张声势自我陶醉。这大概也是今天的散文渐渐远离读者的一大重要原因。有道是“愤怒出诗人”“苦斗赢文学”。方志敏生活在民族受辱、大众饥荒、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战火纷飞的时代,遭遇过多少屈辱与贫寒,将产生的愤慨愤怒注入笔端,带着深厚的感情色彩流泻于纸业,如千钧雷霆,所产生的感染力、吸引力、震撼力是毋容置疑的。人生不幸文章幸。方志敏抓住了那个时代的特征,在《可爱的中国》中倾注了全部的情感,书写了真切的人物、场景、故事,尤其是亲临现场目睹了社会的黑暗,百姓的受侮辱受欺压,于是在血脉贲张中精准地进行书写,言事件之真切,抒胸中之块垒,因而能够吸人眼球,震人心性,撼人心魂,达到教育感染读者,尤其是青少年的奇效。无需讳言,红色革命题材的文学作品,曾经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爆得大名。笔者就是在阅读了许多北伐战争、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题材的长篇小说中长大成人的。可以说红色文学的浸润滋养让我一生受益,终身难忘。但是到了1980年代,红色文学作品虽说偶尔见到,却日渐式微。很多评论家或者读者,一讲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红色文学作品,往往负面解读的多,正面赞扬的少。何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呢?分析起来至少三大原因:一是那个时代的红色长篇小说,有的将英雄人物拔高,让读者感到高不可攀,不够真实;二是部分作品故事性强,艺术性弱,重复雷同的较多;三是限于时代的局限,文学作品基本传承中国传统小说艺术笔法,没有吸纳国外异彩纷呈的艺术养分,显得单调枯燥。然而,方志敏《可爱的中国》何以历经80多年时间的打磨淘洗,依然熠熠生辉、感动中国、感动世界,让一代又一代青年学生读起来生津生味,浸染身心,入心入脑?原因就在于《可爱的中国》虽为散文,却书写的真实真切,不生造、不夸大、不拔高。作家亲历,见识独到,真情实感,故而耐得住时光的撞击冲洗。

注重细节,表述精准,是方志敏《可爱的中国》第三个特色。方志敏到底是一位文章高手,善于观察现实生活,捕捉现实生活中的生动细节,用真实的细节凸显他生存的时代的畸形、哀伤与悲凉、惨痛。方志敏写道:“我本是一个苦学生,买了日本牙刷,金刚石牙粉,东洋脸盆,并也有一床东洋席子。我明知销毁这些东西,以后就难得钱再买,但我为爱国心所激动,也就毫无顾惜地销毁了。我并向同学们宣言,以后生病,就是会病死了,也决不买日本的仁丹和清快丸。一个青年学生的爱国,真有如一个青年姑娘初恋时那样的真纯入迷。”这是方志敏个人的生活细节,他给读者传导的爱国情怀,逸出个体,溢于言表,跃然纸上,表达个人真情真切传神。方志敏还写道:“在上海……你到处可以看到高傲的洋大人的手杖,在黄包车夫和苦力的身上飞舞;到处可以看到饮得烂醉的外国水兵,沿街寻人殴打;到处可以看到租界巡捕手上的哭丧棒,不时在那些不幸的人们身上乱揍;假若你再走到所谓‘西牢’旁边听一听,你定可以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包探捕头,拳打脚踢毒刑必用之下的同胞们一声声呼痛的哀音,这是他们利用治外法权来惩治反抗他们的志士!半殖民地民众悲惨的命运呵!中国民族悲惨的命运呵!”像这样充满悲怆生活的细节和传神的表意,如今虽然走进历史,却也为后人认识大上海殖民统治时期华人深受戕害的现状,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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