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5 14:08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马照南



朱子文化的源头活水

 

马照南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首脍炙人口的《观书有感》,是朱子家居五夫,研读经典的感悟诗。诗句清新自然,富含哲理,广为传诵。

五夫古镇,始建于东晋,繁盛于宋代。山川秀丽、钟灵毓秀,素有“邹鲁渊源”美誉。宋代五夫,名家荟萃,学术文化氛围浓厚。武有抗金名将刘子羽、吴介、吴遴;文有词圣柳永和其兄柳三复、柳三接,人称“柳氏三杰”;有活跃在新思想新学术前沿的重要学者“胡氏五贤”:胡安国、胡宪、胡宏、胡寅、胡宁,其中胡安国、胡宏,则为著名的“湖湘学派”创立者;有被朱熹之父朱松称赞“学有渊源”的“五夫三先生”刘子翚、刘勉之、胡宪诸多饱学硕儒;还有道谦禅师等,可谓群星闪烁,气象非凡。思想文化底蕴特别深厚的五夫,为朱子继往开来、传承创新学术文化提供了丰富资源和广阔空间。

五夫与朱子有天然机缘。朱熹在五夫从学、著述、授徒、生活50年。朱子理学思想在这里萌芽、发展、成熟、传播。绍兴十三年(1143),14岁的朱熹秉承先父朱松遗命,奉母到崇安五夫定居,拜“五夫三先生”为师。一直到绍熙三年(1192)63岁才迁居朱松确定的入籍地建阳。五夫,成为朱子一生最主要居住地和从事学术文化活动的地方。朱子在此勤读《四书》,刻苦求学,考中进士,成家立业,著书讲学。朱子在五夫度过50个春秋。期间虽有赴同安任主簿、知南康军、知漳州等短暂离开,但五夫始终是朱子最温暖的家,最主要的学术文化工作室。在五夫接受了学术功底深厚“五夫三先生”正规的中华文化经典教育。“五夫三先生”对朱子抚教如子侄,使之学业精进。朱子为研究《四书》奠定了全面而扎实的基础。在五夫,“读《四书》甚辛苦”。“十七八岁时,读《中庸》《大学》每早起诵十遍”。[1]朱子坚持以《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之《四书》为研究中心,全面研读大量学术著作。朱子在五夫草就或完稿一生最重要的著作《四书章句集注》以及《论语要义》《论语训蒙口义》《大学解》《资治通鉴纲目》五十九卷、《太极图说解》《通书解》《程氏外书》《伊洛渊源录》《古今家祭礼》《大学中庸章句》《大学或问》《论孟精义》《诗集解》和《周易本义》等大量著作、信札、诗词等。五夫50年,是朱子学术研究成果最丰盛时期。在五夫,朱子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胸襟和勇气,继承发展孔子思想,构建起适应时代发展的新理论体系。

 

    一、集注四书,确立文化新经典

 

文化经典是民族文化的根和魂。经典是民族文化的首典、基本之典,具有创新性、权威性、深邃性等特点。中华文化从远古到孔子集大成,孔子后到朱子集大成,是世界历史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孔子编撰《五经》,即通常说的《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成为中华文化的初始原典。到西汉时期,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了《五经》文化经典的地位,但回应不了当时社会思想需求和佛学道学的挑战,导致孔子创立的原始儒学日益边缘化。中华文化发展到了需要选择新经典的关键时刻,就是在尊崇维护《五经》的同时,需要重新选择意义更加突出、内容更加明确,能回应佛道挑战的新经典。

选择新文化经典任务,从唐代韩愈提出,经北宋周敦颐、程颐、程颢、张载,最终落在了朱子身上。朱子深入研究《五经》,从《五经》中吸取智慧和力量,同时认真研究佛经和道家思想。朱子认为,《五经》内容丰富但表达的意义不够集中、明确。朱子从《礼记》中分出《大学》《中庸》两篇,《礼记》共有49篇论文,《大学》《中庸》是其中的两篇,将《论语》《孟子》提升到“经”的地位,合并为《四书》。朱子用一生精力和智慧编撰《大学章句》《中庸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形成《四书章句集注》(简称《四书集注》或《四书》)。朱子“遍求古今诸儒之说”,融汇百家,收集各种经典文本,加以研究注释。“五夫三先生”都崇尚二程理学,对《四书》,都有深入而独特的研究。他们把学习心得和有关书籍资料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朱熹。胡宪还把长期收集数十家《论语》解说,以二程的论述为主,融汇各家解说,同时附以自己独特见解而成的《论语会义》传授给朱熹。此书为朱熹注释《论语》提供很大帮助。《论语集注》引用学者1629条注解,《孟子集注》引用学者1324条注解。朱子《四书集注》的出版,完成了文化经典重建的历史使命。

《四书集注》视野开阔,理论深邃。《四书》宋代开始普及。元朝被定为国家教材,列为全国士子的必读之书。朱子《四书》最大的贡献在于保证了从黄帝开始的中华文明的延续。诚如钱穆先生所说,朱熹“于四书用功最勤最密,即谓四书学乃朱熹全部学术之中心,亦无不可”。[2]他还在《朱子学提纲》中对朱熹用功于四书学作了简要的总结:“四书结集于程朱,自朱子以来八百年,四书成为中国社会之人人必读书,其地位已在五经之上。”[3]

朱子在五夫,“继绝学,绍道统”。对四书的集结与诠释花费了大量精力,不仅全面系统总结自孔子后一千五百年文化发展,更追溯到远古,承接炎黄、尧舜、孔孟文化思想,与时俱进,重构民族的精神家园,开启疏浚文脉、重建文化的进程。《四书》新经典,准确体现孔子、朱子倡导的价值取向、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成为民族新的精神家园。《四书》新经典,深深融入民族精神,内化为民族文化基因,如源头活水,汹涌澎湃,激活民族生生不息、一往无前的文化生命。

 

    二、首创道统,延续思想谱系

 

道统是中华思想学术传承谱系,是民族的思想链、精神链、学术链、文化链,是中华文化命脉的延续。中华文明五千年不断线,就是文脉不断、道统不丢,延续至今。“五夫三先生”重视对朱子《四书》研习的同时,重视道统思想的启发与传授。其中对朱熹影响最大的,是刘子翚的“道统心传说”。其实,早在唐代,“古文运动”大儒韩愈在《原道》中提出儒家有不同于佛老的“道”。他说:“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韩愈认为儒学道统传至孟子而中断。

朱子根据老师刘子翚《圣传论》和自己的研究提出不同看法。

其一,孔子创立儒家学说就已萌生道统意识。朱子认为,道统意识是中华文化根脉意识的表现。孔子《论语·尧曰》中,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已简要地指出尧、舜、禹三代以道相传。《孟子·尽心下》则具体论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4]因此可以说,孔子、孟子有对道统的论述。

其二,朱子明确提出道统。朱子在《中庸章句序》直接指出:“《中庸》何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舜之所以授禹也。自是以来,圣圣相承,若成汤、文、武之为君,皋陶、伊、傅、周、召之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统之传,若吾夫子,则虽不得其位,而所以继往圣、开来学,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然当是时,见而知之者,惟颜氏、曾氏之传得其宗。及曾氏之再传,而复得夫子之孙子思,则去圣远而异端起矣。”朱子继续写道:“自是而又再传,以得孟氏,为能推明是书,以承先圣之统,及其没,而遂失其传焉。”“然而尚幸此书之不泯,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5]朱子历述尧、舜、禹、汤、文、武(君),皋陶、伊、傅、周、召(臣),直到孔子、颜、曾相传之道统,又言道统传至孟子而后失其传,直到二程接续了道统。

其三,朱子继承发展刘子翚关于道统内涵的论述。刘子翚在《圣传论》中提出“密契圣心,如相授受”,认为《书经》中“惟精惟一”是道统心传核心内涵。刘子翚提出“道统”说内涵,其意义在于接续儒家的人文传统,为宋代的思想建构奠定文化生命之认同基础。朱子在《中庸章句序》中明确提出道统的内容,即“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为十六字心传。朱子考证认为,尧把帝位传给舜,舜传禹,所托付的是天下与百姓的重任。这个过程是以心印心,以心传心,因此称“十六字心传”。从一定意义上说,心传,既是“密契圣心”,也是治国理政的初心。“十六字心传”具有高深的哲学内涵,更具有修身养性以及治国理政的实践意义。

其四,朱子重视道统的展示。朱子在书院推行的崇祀先圣先贤的活动,奉祀的对象从孔、孟、颜、曾,一直到二程,并形成道统展示规范。尤其是晚年朱子在考亭沧州书院祀奉的排序,到宋度宗时期,被全盘采纳。这就是孔庙大成殿的排序,孔子居中,颜回、孟子、曾子、子思为“四配”,之后为“十二哲”,东西两庑为先贤、先儒。这个道统成为全国各地孔庙排列次序。应该提到的是,朱子及其师友宋代被列为孔庙供奉,朱子清代列入“十二哲”,这是春秋以来唯一的,显示了朱子的崇高地位。

其五,朱子致力于对北宋之后道学谱系的构建。朱子不仅重视孔子以来文化道统认同和传统的接续,也重视北宋以来的思想谱系的建构。朱子认为,道统传承,不能仅赖一人之力,而是有赖于文化学术群体的协同。朱子和吕祖谦编撰《近思录》,精选周敦颐、二程、张载论述,精心设置书的分篇结构,使之构成新的思想文化谱系。朱子对道统的重建,既着眼于思想文化的根源性与连续性,又着眼于当代思想文化的创新与发展,使之相互沟通相互接续,生生不息,持续发展。

 

    三、重构范畴,创新义理系统

 

义理是文化哲学大厦的基石、构件和筋脉。朱子在重建学术文化经典过程的同时,不仅继承濂学周敦颐、洛学程颐程颢、关学张载思想,融合释、道各家思想,产生新的义理系统和新的学术视域,形成一系列新范畴,构筑了庞大的哲学新体系。这一体系博大精深,“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创新意涵特别明显。

理气论。义理,人们通常称“道理”,其核心是“理”,也称“道”“太极”。朱子认为,“理”“太极”是先于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的形而上者,是事物的本原和规律。理是存在于宇宙万物与日常生活中的“所以然之极”和“所当然之则”,性即理。在朱子文化义理视野里,“理”和“气”构成一对范畴。“理”,是形而上者,无形、无状又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不生不灭”贯穿于一切事物,贯穿社会生活的全过程及其方方面面。“气”是形而下者,是有情、有状。它是铸成万物的分子和质料。天下万物都是理和气相统一的产物。理生气并寓于气中,理为主,为先,是第一性的;气为客,为后,属于第二性。

朱子的“理”具有极大的丰富性。有“自然”与“本然”意义上的理,有“定然”与“本然”意义上的理,有“所以然”意义上的理,还有“天地生物之心”的理。在朱子哲学视野里,理无所不有,无所不在。朱子学识渊博,对经学、史学、文学、乐律乃至自然科学都有研究,都有造诣。理学思想自然融入各学科、融入社会生活、融入思想生产中,参与社会思想文化的创造进程,成为人们行为准则和思想生产的源头活水。

生态哲学。生态哲学的产生与“理”密切相关。朱子认为,“理”亦即“生理”,是“天地生物之心”。朱子深爱大自然,他的居住地五夫远离喧嚣的都市,是山水风景俱佳的农村山区。“有地可树、有圃可蔬、有池可鱼”,他亲自力田养亲,种养茶树,用竹竿测量竹笋的生长。他观察武夷山地貌,最早提出化石概念。胡宪与朱熹深入研究《论语》的“仁”,感到二程和谢良佐体悟孔子提出的“仁”,不仅是思想道德层面的概念,更是一个“生”的概念。朱熹在编辑《上蔡先生语录》就录入“心者何也?仁是已。仁者何也?活者为仁。桃杏之核可种而生者谓之桃仁杏仁,言有生之意。”体现了“仁有生意”,“生生之为大德”的思想。

朱子哲学的本质是生命哲学,也是生态哲学,其哲学思想的核心是尊重生命和自然。朱子始终把“天人合一”作为哲学探索的主轴,把“天、地、人”,自然、人类、社会作为整体加以阐述。他认为人类与自然万物是一个和谐整体,人类与自然界合为一体,不可分开。人类应该尊重自然界万事万物的生命价值和生存权利,以此构建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格物致知。格物致知的目的,是认识“理”,“即物穷理”。格物致知论是朱子学认识论的重要命题,是朱子重大理论创新。朱子认为,《大学》一书在流传中,丢失了“格物致知”释义。为此,朱子重新编排《大学》,补写了“释义”。朱子认为格物致知是洞察事理的具体方法。要认识自然、社会,首先要“格物”,从“格物”中寻求“事物之理”。就是要接触事物,多读书、多研究事物,并力求研究透彻,达到“极致”。“致,推致也;格,改也”。[6]为此,必须经过一番“积累”工夫,即通过“用力之久”的渐进积累,达到“豁然贯通”,“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7]朱子是世界万物“可知论者”,他认为通过格物致知,可以认识世界万事万物,同时,格物致知也是为人处事的起点。只有通过格物致知,才能认识理,才能达到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要求和境界。朱子还把人的全部认识活动概括为知和行两件事,提出“知行相须”。认为知行二者相互连结和依赖,不可截然分离,同时知行互发并到,二者相互推动、相互促进。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这一“知行相须观”说反映了知与行、认识与实践的辩证关系,是对知行观的重大贡献。

理一分殊。“理一分殊”是朱子融汇佛教思想方法,创新哲学范畴的典范,也是朱子理学富有生命力的理论成果。在朱子视野里,由佛教的“月印万川”到“理一分殊”是理论范畴的借鉴,朱子借此深化“理”的认识和运用。“理”就是“太极”,是道理,是事物的本源和规律。“太极”即包括“万物之理”,万物便可分别体现整个太极。这便是“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每个人和物都以抽象的“理”作为它存在的根据,每个人和物又都具有不同的独立的理,这就是“理一分殊”。“理一”是指作为本原的天理只有一个;“分殊”指万事万物各自有理。“理一”与“分殊”是对立的统一。“宇宙之间, 一理而已。天得之以为天,地得之以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间者, 又各得之以为性。”[8]“物物各有理, 总只是一个理。”“理一”表现在“分殊”上,“分殊”体现“理一”。“理一”具有内在性、唯一性、稳定性、持续性,“分殊”具有外在性、多样性、多动性、可变性。每个事物各有一个理, 都是“理一”的体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朱子强调“分殊”时,维护“理一”的不可分割性;强调“理一”时,区别“分殊”的独特性。朱子以“理一”与“分殊”的相互印证阐明宇宙社会的秩序,是万事万物生生不息的、多样性、多动性、可变性的存在。可见,佛教“月印万川”是生动的自然现象,反映事物的表相。“理一分殊”则揭示了物质的本质,揭示了物质的统一性和多样性,具有哲学的高度和深度。朱子认为,“世间事,虽千头万绪,其实只一个道理,理一分殊之谓也。”[9]“理一分殊”贯穿了朱熹的整个哲学体系,是理解朱熹理学思想的着力点和关键点。

 

    四、重整教育,倡导修齐治平

 

五夫,是朱子走向教育家的起点。朱子与孔子一样,都是中国历史上大教育家。朱子14岁到五夫,不久就到屏山书院求学。19岁考中进士之后,即在五夫屏山书院讲课。福建是唐代书院教育的发源地。朱子则是中国书院教育的中坚、旗帜与引领者。朱子一生为官不过九年,绝大部分时间从事书院教育,从事教育时间长达50多年。他的大部分著作也是在书院写成的。他把《四书集注》,尤其是《大学》作为主要教材和授课的主要内容。晚年,他给皇帝讲课,讲的也是《大学》,突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授徒讲学、诲人不倦,将自己的研究成果融入其中,将著述与教学结合起来,身体力行,教育学生。

朱熹认为教育的目的在于“明天理”、培育人才。朱子强调教育要“讲明理义以修其身,然后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这就是说,书院是以培养教育人“理义养心”“成己成人”为根本目的,而不是以求取功名利禄为目的。这是教育根本精神之所在,与“读书做官”“读书求利”的工具教育有根本区别。

朱子希望全国各地“莫不有学”“人无不学”。他积极修复、创办书院。书院与“官学”不同,它一般由民间创办,有的也接受官府的资助。朱子在福建各地及浙江、江西、湖南等地47所书院讲学。加上修复、创办的书院,朱熹一生与67所学院有关系。通过教育,使民众“明义理”“明人伦”,“去其气质之偏,物欲之蔽,以复其性,以尽其伦而后已焉”,使人的善性发挥出来。通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以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之才。在教育实践中,朱熹强调学生“事事都用你自去理会、自去体察、自去涵养”,在博学、多问、多闻的基础上深入思考,明辨是非;强调学而行、知而行。

朱子对教育的重整,突出表现在为白鹿洞书院的“揭示”(即学规)。此后,许多书院仿照此学规以为学规。“揭示”提出五条学规:《五教之目》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提出父子之间应该有亲情,君臣之间应该有道义,夫妇有内外之别,长幼有尊卑次序,朋友有诚信。《为学之序》为“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要广博地学习,详细地请教,勤勉地思考,明确地辨别,忠实地行事。言语忠诚老实,行为敦厚严肃。《修身之要》为“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要压抑自己的不当欲望和无谓怒气,随时改正自己的错误而向善。《处事之要》为“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就是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匡扶正义而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都是为了明辨真理而不是为了一己的功名。《接物之要》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切勿强加给别人;凡是行为得不到预期的效果,都应该反过来检查自己。以上这些都是古代圣人之言,朱子借用之,将书院的性质、宗旨、方针、目的、内容、方法讲得透彻明白,这在中国教育史上是空前的。

朱子书院教育的理念,蒙童教育、家庭教育的思想以及编写蒙童教材等做法,反映了当时社会需求。他倾毕生精力推动教育走向兴盛,同时致力于传统蒙学教育,他的著作如《蒙童须知》《小学》等,在社会流行甚广,对儒学价值的大众化、通俗化,对培养少年儿童,养成德性,文明社会礼俗,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他注释的《四书集注》成为天下才子必读书,塑造了中华民族新精神,使之经受种种磨难而走向复兴,这或许是朱子教育思想的最大成功。

 

    五、化民成俗,重塑文化礼仪

 

“五夫三先生”,尤其是胡宪特别重视社会秩序和文明礼仪,把复兴礼仪的重任寄托于朱子。朱子在胡宪指导下写成《诸家礼考编》,成为朱熹生平第一部的礼学著作,也为他后来写成《祭礼》《家礼》和《古今家祭礼》奠定学术文化基础。

朱子的理学思想体系,不仅是完整的哲学体系,也是“日用常行之道”。朱子不仅重视思想理论以“理”为核心的“形而上”的构建,也重视理学思想化民成俗,重视民间习俗等“形而下”的落实。朱子认为,“天理”不是高高在上的教条,而是融入社会,见诸“日用常行之道”。

一是朱子关注民间礼仪的重建、调整。朱子认为,健康有序的社会,学者需“修己治人”,国家则需“化民成俗”。他编撰的《朱子家礼》《朱子增损吕氏乡约》成为推进社会治理、促进社会教化的经典教材。广泛地在社会民众生活中的落实,对于规范思想言行,移风易俗,维护和巩固社会治理具有很大的作用。

朱子倡导建立乡约组织,特别重视宗祠、族谱,重视社会教化。朱子提倡孝敬、乡情、信睦、良善、仁厚等儒家的传统道德规范,又提倡具有强制约束力的法律规章制度,还提倡经济上的发展与救助。在乡约范围内,若有民事纠纷,则由组织调解;若遇灾害、疾病、孤弱、诬枉、贫困等,则由组织救助,维护了社会和谐稳定。

朱子在担任同安主簿、浙东提举、南康军以及漳州知事等任上,都有突出成效。据《漳州府志》载:“公在漳,首尾仅一期。未至之始,吏民闻风竦然,望若神明。及下车莅政,一以道德正大行之,人心肃然以定。……民无夜警,外户不闭。”朱子倡导的国家社会观,伦理道德观,人生价值观,构成了乡村文化的核心灵魂,成为亿万百姓的精神家园。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对实现社会稳定、加强邻里团结、消弭和化解乡村矛盾、改进乡村治安有重要影响。家人族人以仁爱尚和合的精神,唤醒了乡人、族人的正义感、公平心、向心力和亲和力,这是一种最有效的制度化社会基层治理方式。

二是建立五夫社仓,探索出一条扶贫赈灾的民间公益之路。朱子社仓是我国古代实物形式的社会保障创举,孝宗乾道四年(1168),朱熹为赈灾救贫而首创。社仓初建时,规模为“仓三亭一,门墙宇舍无一不备”。后历代重修不辍,现存的五夫社仓,是清光绪十五年(1889)修建的,总面积约1400多平方米,可容存粮七十余万斤。五夫社仓春夏青黄不接之时赈放,冬秋偿还存放,变官仓赈粜为民仓(社仓)赈济,免除高利贷的残酷剥削,克服了官仓之弊端,大利于黎民百姓,后建宁府争相仿之。淳熙八年(1181),朱熹请孝宗皇帝批准他的《五夫社仓法》。翌年,孝宗将《社仓法》颁诏行予诸府各州。自此,五夫社仓因开救荒之先河,创造了那个时代社会先进的“赈灾”模式,被誉为“先儒经济盛迹”。

三是撰写《朱子家训》。这是朱熹晚年写给族内同人的一篇短文。全文只有300多字, 简洁明快, 力透纸背。朱熹将其一生总结提炼的理学精华融入其中, 并用通俗的语言作了阐释和说明。他从家族的世代兴旺和国家的长期繁荣来推进融入生活、化民成俗的文化养成。正确的思想理论只有走向社会、走向民间才有落地感,才有持久的文化生命力。《朱子家训》就是“日用常行之道,若衣服之于身体,饮食之于口腹,不可一日无也”。《朱子家训》体现朱子的社会理想,是理学思想体系与“日用常行之道”的完美融合。

朱子努力使文化经典融入人们的生产生活,与节日庆典、礼仪规范、民风民俗相衔接。令人欣慰的是,由五夫朱子学校首先发起,南平市(下属十个县市区)大学、中学在“五四”青年节举行“朱子成人礼”活动,在九月举行“朱子敬师礼”活动,齐声朗诵《朱子家训》,每次活动都是数以万计学生参加,这是朱子文化传承的不息清泉。

(本文原载于《闽学研究》2021年第2期)

 

----

[1][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611、319页。

[2] [唐]韩  愈:《韩昌黎全集》卷十一,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91年。

[3][宋]朱  熹:《四书集注》,长沙:岳麓书社,1986年,第232页。

[4][宋]朱  熹:《四书集注》,第476页。

[5][宋]朱  熹:《四书集注》,第25页。

[6][宋]黎靖德:《朱子语类》,第115、2774页。

[7][宋]朱  熹:《四书集注》,第9页。

[8][宋]朱  熹:《读大纪》,见《朱子全书》第23册卷七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377页。

[9][宋]黎靖德:《朱子语类》,第32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