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熹 在 晋 安
马照南
朱熹一生与福州、与晋安结下不解之缘。朱熹自幼随父亲朱松来福州避难,少年随父来福州会见文士诗友,24岁任同安主簿时专程来福州筹集近千卷书籍,供办学之用。后来更多的是专程来问学讲学,有时撰写修订文稿,有时应主政官员邀请商讨治闽政策,有时来访亲探友,有人统计达15次以上。有时一住一两个月。
朱熹对福州文化贡献良多。我们通常称福州福建为“海滨邹鲁”,据说就是朱熹大笔书写后,悬挂在福州西关谯楼上。朱熹在鼓山于山手书的“福”“寿”字成为最大的石刻。朱熹培养大批学生,他撰写的《福州州学经史阁记》等,极大地推动福州教育文化的发展。
故人契阔情何厚
宋时福州,包括侯官、闽县、怀安三县。从现时晋安辖区看,在鼓山,在城区依稀可见朱熹留下的许多文化遗址和传说。
朱熹与赵汝愚既是师生又是好友。赵汝愚为官清廉,“所得廪食常分与人,而自奉甚薄。”“布衣蔬食,乡人盛赞其清正贤能”。朱熹与赵汝愚两人都力主抗金、弘扬理学,勤政为民。赵汝愚任宰相之后,举荐朱熹为待皇帝老师。两人在朝廷上的声气相通、精诚合作,以及在“庆元党禁”之中的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1182年5月,赵汝愚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做了不少造福当地百姓的事,受到百姓称颂。当年的西湖,“溉民田数万亩,后为豪猾淹塞为田,遇旱则西北一带高田无从得水,遇涝则东南一带低田沦为巨浸。”这年冬天,赵汝愚开浚西湖,使闽县、侯官县、怀安县一万四千余亩土地受利。第二年,福州连续下雨两个多月,三县民田幸赖西湖而不受涝。赵汝愚在湖上建“登澜阁”,并品题“西湖八景”,至今成为福州的名胜。朱熹受赵汝愚之邀来福州商讨治闽方略,二人一起登乌山唱和。朱熹见西湖治理成效显著,风景更加秀美,对赵汝愚的举措满心欢喜并极为赞赏。便吟了《游西湖》:“越王城下水溶溶,此乐从今与众同。满眼芰荷方永日,转头禾黍便西风。湖光尽处天容阔,潮信来时海气通。酬唱不夸风物好,一心忧国愿年丰。”如今,“湖光尽处天容阔,潮信来时海气通”作为尽显福州的地理气势的绝佳对联,镌刻在镇海楼正楼之上。
赵汝愚大力度推进社会治理。如他以发给粮米劝谕民户前来附籍的办法,此举一方面可扩大在籍人户,使之安居,另一方面又以粮米赈济穷人,使之安居乐业,达到促进农业发展目的。史书载:“赵汝愚在福州,百废俱举”。
朱熹告别赵汝愚后一直在福州无缘相会,仅靠晋安鼓山题刻来交流友情,这也是古代文坛书坛史上一桩韵事。
1187年,因受谤而隐晦多年的朱熹,辞掉江西提刑的任命,匆匆来到福州拜访知州赵汝愚。不料,早此一年赵汝愚已调往四川任制置使去了。于是,朱熹率领学生王子合、陈肤仲、潘谦之、黄子方四人,登鼓山拜谒赵汝愚礼请来山主持的元嗣方丈。朱熹在水云亭墙上看到赵汝愚离任前的题刻:“灵源有幽趣,临沧擅佳名。我来坐久之,犹怀不尽情。褰裳步翠麓,危绝不可登。豁然天地宽,顿觉心目明。洋洋三江汇,迢迢众山横。清寒草木瘦,翠盖亦前陈。山僧好心事,为我开此亭。重游见翼然,险道悉以平。会方有行役,邛蜀万里程。徘徊更瞻眺,斜日下云屏。”朱熹睹物思人,十分感慨。于是,留下了一方一气呵成、潇洒飘逸、表达强烈的思友之情的行书题刻:“淳熙丁未,晦翁来谒鼓山嗣公,游灵原,遂登水云亭,有怀四川子直侍郎。同游者:清漳王子合、郡人陈肤仲、潘谦之、黄子方,僧端友。”“晦翁”是朱熹的字号,“嗣公”是涌泉寺住持元嗣,“子直侍郎”便是赵汝愚。
三年后,赵汝愚再次入闽任职。次年他又登上鼓山,看见朱熹留下的题刻,极为感动,想到远方的朱熹和已逝世的元嗣禅师,思绪万千。于是,在朱熹题刻侧留下自己题刻:“几年奔走厌尘埃,此日登临亦快哉。江月不随流水去,天风直送海涛来。故人契阔情何厚,禅客飘零事已灰。堪叹人生祗如此,危栏独倚更婓回。”赵汝愚题刻抒发了壮志未酬的惆怅心情和对师友朱熹、鼓山住持元嗣等人的思念情怀。诗中的“故人”指的是朱熹,“禅客”则是已圆寂的元嗣禅师。然不到一个月,赵汝愚又调离福州。
后来,朱熹携黄榦再次登临鼓山。看到自己题刻旁边赵汝愚的诗作,心潮如海,就从“江月不随流水去,天风直送海涛来”的诗句中,节选“天风海涛”四字,镌刻在鼓山绝顶峰的山崖上,题款特别注明:“晦翁为子直书”。朱熹“天风海涛”题词,被认为是描绘石鼓名山最有气势的佳句,赵汝愚的诗也为历代文人墨客赞赏。
朱熹和赵汝愚这有趣的诗文酬答的场景,跨越时空的题刻,如同当代人的“手机短信”,传达出堪比伯牙和子期高山流水的真挚友情,让人感动。
“闽学干城”出晋安
朱熹快婿黄榦是晋安浦上村人,这使他与晋安的关系更深了一层。黄榦作为朱熹的学生和主要学术助手,为传播朱子学作出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被后人誉之与蔡元定、蔡沈、陈淳同为“朱熹四大弟子之一”,更评价他为“闽学干城”。
黄幹自幼聪颖好学。早先拜朱熹弟子刘清之为师求学。刘清之认为黄榦天资颖惠、才华出众,应该接受更好教育,让他往崇安从朱子授业。黄幹冒着大雪到达五夫,正好遇朱熹外出,他一等数月,通宵达旦,读书不止。朱熹十分感动,收之为徒。之后黄幹就在崇安五夫里随朱熹苦读。黄幹与朱熹高徒蔡元定、朱熹学友吕祖谦论学,常常提出自己独特观点。朱熹认为“志坚思苦,与之处甚有益”。后朱熹以仲女朱兑许配黄榦。
黄榦长期陪伴在朱熹左右,接受教诲,帮助整理文稿。朱熹编《礼书》,其中丧、祭二篇由黄榦编成,朱熹十分满意。朱熹晚年定居建阳考亭,黄榦也在附近结庐居住。朱熹对他的学术水平十分肯定、极为赏识。有些课程交代“他时便可请直卿(黄榦字),代即讲席”。1196,朱熹被朝廷斥为“伪学”,黄榦坚守师道,坚持讲道著书。朱熹病重,将所著书和手稿托付给黄榦。
黄榦入仕任职,很有作为。他担任江西临川县令、安丰军通判、汉阳知军、大理丞等职,勤政廉政,致力于社会改革,整顿吏治,赈荒济民,筑城备战,“壮国势而消外侮”。各地民众深感其德。
在继承和传播朱子学方面,黄榦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和精力,对确立朱子学说做出重要贡献。他撰写《朱子行状》,以“绍道统、立人极,为万世宗师”评价了一代理学大师朱熹的德行。他论定朱熹的道统地位,认为“道出于天”,表现为天地万物和人事的变化,故有道统。他把“传承道统”看成是朱熹的最大成就,实际上论证孔子朱熹的继承关系,厘清了中华文脉传承。经过黄榦的提倡和阐发,朱子学成为统治阶级的正统思想。黄榦在浙江、江西、武汉为官时,都通过讲学授徒广泛传播朱子学,促使朱子学在各地迅速传播。
作为一代大儒,黄榦一生致力于讲学和著述。他的专著有《五经讲义》,《四书纪闻》,《周易系辞传解》《读仪礼经传通解》《论语注语问答通释》《晦庵先生语续录》《勉斋先生讲义》《勉斋诗钞》《黄勉斋先生文集》《勉斋集》等。
晋安民间还有这么一个传说。一天,朱熹来到浦上村女婿黄榦家中,适逢黄榦外出。女儿朱兑看到父亲来,又高兴又内疚。因家贫,她只能煮一碗葱汤麦饭来招待父亲,十分过意不去。朱熹看到女儿心里难过,就当场写了至今广为流传的《诗慰女儿贫》来安慰她:
葱汤麦饭两相宜,葱补丹田麦疗饥。
莫道此中滋味薄,前村还有未炊时。
天下总是苦人多,前村还有未炊时。朱熹和黄榦一生清正廉洁、心忧天下。确实,我们听过朱熹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办了很多书院,但没听说过他为自己置办了多少资产。朱熹的子女、女婿也没有因为有个为官的父亲、岳父而沾什么光。听这故事,读这诗作,我们深深体验到朱熹和黄榦的安贫乐道、清廉自守,体现到他们翁婿二人毕生致力学术、心忧黎民的博大胸怀。
紫阳讲学育新风
朱熹来福州,每每开堂讲学。他的讲学是引起轰动的大事。当年朱熹到湖南岳麓书院讲学,数百名两湖学子不远千里赶来聆听,以至把岳麓书院的水都喝光了。朱熹在福州讲学,十里八乡的学子们也都来听课,盛况空前。
八百多年后,我来晋安采访,在紫阳社区见到了林书记和陈主任。这个社区活动场所张贴满满的都是朱熹的介绍和朱熹诗歌。当问及关于朱熹当年在这里讲学的情况时,林书记说:“‘朱紫阳’是朱熹别号。紫阳这个地名很早就有,是纪念朱熹办学定下的。历史上曾是紫阳村大桥自然村。文物局也来调查过讲堂情况,但是没有找到相关史料。”没有原始文字记载,但居民们一直口口相传,引以为荣。
紫阳社区保留着讲堂古建筑,称“讲堂胜境”,就是老福州相传的地名“讲堂前”。紫阳讲堂朱漆黑瓦,形制古朴,一幅金字对联:“紫气东来胜境,阳光普照讲堂”悬挂在堂前。大堂的柱子上也都是称赞朱熹的对联。讲堂负责人老黄介绍说,这里是2003年以后新盖的,只有这个“紫阳胜境”是最正宗的。许多名人过去都会来此祭拜朱熹,萨镇冰就来祭拜过。村子被开发了,讲堂规模仅有原来十分之一。但平时经常举办文化讲座等活动。每逢节日,讲堂依然香火缭绕。
他还说,这里有三个地方都称为是朱熹讲学的旧址,称讲堂正境、东境,但是这个才是正宗的。俊伟村口和街道对面也打着讲堂的旗号扩大文化影响。
朱熹开堂讲学、广纳门生。他在福州讲学带动了福州书院建设和学习风气的形成。福州这一带宋代有书院11所。除了紫阳讲堂,还有竹林书院、贤场书院、高峰书院、濂江书院、龙津书院、龙峰书院、文公书院、吟翠书院、丹阳书院、梅溪书院,多与朱熹及其弟子有关。比如贤场书院在晋安区北峰岭头乡的前洋村。据“前洋”便是“贤场”的谐音而来的。朱熹在北峰有诗《题莲花峰》两首:“群峰相接连,断处秋云起。云起山更深,咫尺愁千里。”“流云绕空山,绝壁上苍翠。应有采芝人,相期烟雨外。”福州高峰书院在晋安区北峰岭头乡石牌村,为黄榦创办,近年在遗址重建,发现发现许多宋代的遗物。
宋朝也是福州历史上的黄金时期,产生状元14名,进士2247名,还出现“一科三鼎甲”的千古绝唱。
紫阳社区现有2200户,6800位居民。社区各项工作欣欣向荣。我们离开前,林书记说,紫阳社区计划建立朱熹文化长廊,更好宣传朱熹思想。她还表示更重要的是要学习朱熹的思想、朱熹的好学精神,建立书香社区、和谐社区。
紫阳社区之外,紫阳公交站和紫阳立交桥公交站牌赫然屹立。我们走进采风活动集中地是紫阳大酒店。我想,以朱熹作为地名的地方并不多,古代晋安人民以这种方式表达对朱熹这位文化伟人的敬意。紫阳地名的延续,也是朱熹思想的延续。朱熹思想的精华已经融汇到地名之中,融汇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血脉之中,成为文化基因,代代延续。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