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怀朱松
我常常会想起朱松。倘若要画圆,这圆心在政和云根书院,而旋转的半径则是朱松。已经800多年了,云根书院遗风犹存,文化气息犹在。
走进云根书院朱子阁,正大厅里有3幅雕像,分别是朱森、朱松和朱熹。朱森是朱松的父亲,朱熹是朱松的儿子。这3人之中,朱熹是继孔孟之后中国儒家学术思想的集大成者,又是儒家教育思想的杰出实践者,创建了一个博大精深的哲学思想体系,可谓声名远播,家喻户晓。殊不知,朱熹之所以与闽北结下不解之缘,盖源于在政和任县尉的父亲朱松。
朱松,字乔年,号韦斋,江西婺源县人,北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出生。宋政和八年(1118年),朱松擢进士,授迪功郎,后被任命为福建政和县尉。朱松与父亲朱森商量后,毅然变卖了家乡先田百亩,举家入闽赴任,迎养父母于政和官舍,其胞弟朱柽、朱槔也随移居政和。朱松到政和上任后不久,因担心自己性急而贻误政事,故学古人佩韦戒性,所谓佩韦,以物为戒者,知过而思自改。 朱松在尉署建一室,取名“韦斋”,旦夕休寝其间以自警,故世人称之“韦斋先生”。由于他身体力行,制治有方,民赖以安,所以政和人都称他为“既民之父母,又民之师保也。”
朱松在政和兴办教育,传播文明,首开政和文化教育之先风。地处偏远山区的政和,交通不便,经济文化落后,人才缺乏,经济和社会事业得不到很好发展。朱松到政和上任后,深入村寨,体察民情,掌握社会底层情况,兴利除弊,治理社会不良之风,亲自起草制定《谕民戒溺女文》,批判重男轻女的陋习,提倡男女平等,严禁溺杀女婴。朱松主动与当地社会的贤达名士交流,征求社会发展的良策,积极倡导兴办教育。他到任的第二年,在城北风光秀丽的黄熊山麓创办了云根书院,自己还亲自讲学授课,使政和的子弟在书院里系统地学习儒学、仁德、治理国家和修身养性之道。由于他知识渊博,教学态度诚恳,许多邻县弟子慕名前来聆听。这所书院后来不仅成为政和文化教育中心,也成为人们旅游观光的风景名胜。朱松的父亲朱森也是个满腹经纶的儒生,他到政和后,屡次教诫儿子朱松:政邑山明水秀,可惜地域僻隘,教学荒疏,尔等要涵濡教泽,以风化邑人子弟,使之成为名贤诞毓之乡。朱松时刻不忘父训,后又在城南的正拜山下创办了星溪书院,使全县一般百姓子弟都能进入书院学习,赢得社会的广泛赞誉。朱熹年幼时,朱松常常携带他到政和祭扫先茔,留宿于云根书院或数月,或半载,朱熹就在云根书院读书。长大成名后的朱熹,经常到政和祭扫祖父母墓。一首《十月朔旦怀先陇》诗:“封茔谅久安,千里一歔欷。持身慕前烈,衔训倘在斯。”是朱熹回政和凤林护国寺扫墓时所作,表达出了他勤学奋发的凌云壮志。
为纪念朱氏父子三人在政和兴办教育,传播文化之功德,后人在铁山护国寺旁建“启贤祠”,以祀朱森;在星溪书院北建“天光云影阁”,取名“韦斋祠”,以祀朱松;把云根书院作为朱文公的祭礼场所,建“朱子祠”,安设朱夫子牌位,每逢朱熹诞辰之日,政和百姓前往致祭,以表达对朱子三代在政和兴办教育、传播文化功绩的怀念与崇敬。“水绕山围隐故墟,昔贤曾此结精庐。天光不改人虽往,云影长留迹已虚。石上漫间新滴露,窗前无多旧藏书。流芳只有传家业,庙祀绵绵百代余。”自宋以来,政和百姓受朱子文化的熏陶和影响,逐渐形成了崇尚文化、尊重知识、民风淳朴和友善和谐的浓厚氛围,尤其民间传颂的《朱子家训》和《朱子治家格言》,成为启蒙教育的范本流传至今。
朱松为官坦荡,清正廉洁,敢于进谏,反对与金人议和,主张积极备战,收复中原。面对北宋朝廷腐败无能,志存高远、官职卑微的朱松只能履行份内之事,兴利除弊,关心民间的疾苦,治理一方小天地。面对靖康之变,北宋荡覆,朱松除了投袂而起,大恸几绝外,只能闲职在家,广泛收集《六经》和百氏群书,日夜潜修,以求国家兴亡理乱之变。绍兴二年正月(1132年),朱松闻御史胡世将抚渝东南,马上去拜谒福州太守胡世将,向其进献进据中原,匡复神州之策,受到胡世将的保荐。1133年5月,朱松到泉州石井镇当了一名监税的小官。1134年3月,朱松的学识得到了泉州太守谢克家的赏识和内翰綦宗礼的器重,经两人举荐,当年7月被召入都任试馆一职。朱松以洋洋几千言的“中兴难易先后”之说,受知枢密院事赵鼎赏识,因而除秘书省正字,循左从政郎。9月,其母程氏夫人病逝,朱松立即辞官回家,为母办理丧事,择地葬于政和县富美村铁炉岭,为母守孝三年。1137年7月,朱松守孝期满,应召入都。此时,正是南宋朝野主和与主战斗争剧烈时期,主战派右相张浚主张抓住战机,积极备战北伐;而温和派左仆射赵鼎却主张保守偏安。朱松向朝廷献上“中兴恢复大计”,正合皇意,于是下诏改朱松为左宣教郎,除秘书省校书郎。1138年3月,朱松改除著作佐郎。4月,又改任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12月21日,朱松同馆职官胡珵、张扩、凌景夏、常明、范如圭6人又联名上疏皇帝,反对朝廷议和,痛斥主和派秦桧的乞和卖国主张。奏疏可谓一针见血:“金人以和一字,得志于我者十有二年,以覆我王室,以弛我边备,以谒我国力,以懈缓我不共戴天之仇,以绝望我中国讴吟思汉之赤子,以诏谕江南为名,要陛下以稽首之礼。自公卿大夫至六军万姓,莫不扼腕愤怒,岂肯听陛下北面为仇敌之臣哉?!”(《宋史》)。这可以说是朝廷自南渡以来最具酣畅淋漓之气的一首奏疏。1140年3月,朱松和参政李光再次在殿前争论以后,秦桧便暗中授意党羽右谏议何铸对朱松诬以“怀异自贤、阳为辞逊”的罪名。3月15日,转任朝廷四品承议部的朱松,因上疏反对卖国求和,遭秦桧党羽排挤,被贬出知饶州。朱松忿然请辞主管台州崇道观,同好友范伯达翩然南归。4月,朱松辞官回建阳城关山下邱子野(朱松妹夫)家中。秋后,举家来到建瓯,居住在建瓯城南的环溪精舍,直到1143年3月病逝。朱松的一生亲历北宋的灭亡和南宋的建立,从21岁出仕到47岁去世,在近27年时间里,真正在官场上几乎不到一半。但是,他的爱国之心和报国之志始终没有改变,特别是居官最后的3年,他不顾自身利益的得失,勇于直谏的精神和主张积极备战、收复中原的信心,是值得肯定和称赞的。
朱松既是诗人,又是学者。其思想集儒、道、理兼容,一生写了几百首诗。其中写政和的就有上百首,最著名有《将还政和》和《题星溪书院》。政和是朱氏入闽第一站,朱松又将百年后的父母安葬在政和,因此,他视政和为故乡。1129年初冬,朱松携全家从建州(建瓯)赶往政和的途中作了首《将还政和》诗,诗曰:“归去来兮岁欲穷,此身天地一宾鸿。明朝等是天涯客,家在大江东复东。”这首表达他对政和的思念之情。他的另一首诗:“正拜山前结草庐,春来问子意何如。邻家借的宽闲地,整顿蓑衣剩种蔬。”表达了收复中原,结束战乱,让百姓早日过上稳定生活的忧国忧民思想情感。朱松在政和担任县尉期间,建立的“韦斋书室”,是他治学的书房。朱松对“韦斋书室”是极为看重的,他先后请老师罗从彦写《韦斋记》,友人吴郡曹伟写《韦斋铭》,其子朱熹后来也写了《韦斋记后跋》。当时闽北正逢“道南第一人”杨时传承二程(程颐、程颢)理学,洛学逐步向闽学过渡,闽北成为全国文化重心时期。朱松在官暇之余,经常与长沙陆宣公、浦城萧子庄、沙县罗从彦、剑浦李侗从游,时常听讲杨时所传河洛之学,独得古先贤不传遗意。朱松一生著有《韦斋集》十二卷,外集十卷,但是外集十卷已轶传,现只存《韦斋集》十二卷。直密阁直傅公为《韦斋集》作序,称“其论以为公诗高洁而幽远,其文温婉而典裁。至于表疏书奏,又皆中无理而切事情,亦为得其趣者。”
朱松教子有方。绍兴四年(1134年),5岁的朱熹被朱松送进私塾读书,朱松对朱熹授以《孝经》,并对他提出严苛的要求。在政和的三年里,朱熹就读于云根书院和星溪书院。朱松在闲暇之时,经常向朱熹讲述杨时和游酢“程门立雪”的故事,以杨时形象激励幼小的朱熹。到了朱熹8岁时,朱松就给他讲授《管子,上篇·权修》篇,让朱熹懂得“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林;终身之计,莫如树人”的道理。1140年6月,刘錡在顺昌(今安徽阜阳)以5000精兵大破十万敌兵消息传来,已寓居建阳的朱松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为朱熹诵读《光武纪》,讲解刘秀为何能以3000精兵去破王寻包围昆阳之42万大军的故事,又手书苏斌的《昆阳赋》授予朱熹,对朱熹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在朱松最后的日子里,对朱熹进行经学和理学教育,花相当大的精力指点朱熹作文赋诗,其文学思想和文学创作给朱熹决定性的影响。绍兴十四年(1143年)春天,朱松感觉身体不好,已知时日无多,临终前把年仅14岁的朱熹托付给崇安(武夷山)五夫好友刘子翚,又写信请五夫的刘子翚、刘勉之、胡宪等三位学养深厚的朋友代为教育朱熹。朱松临终前对朱熹说:“此三人学有渊源,汝往父事之。”此后,朱熹遵照父嘱,扶柩将其父朱松安葬崇安五夫里西塔山,投奔朱松生前好友刘子翚,专心致志地学习,广交天下贤士,再拜李侗为师,终成一代理学大师。
“白云有根斯人载,无边光景一时开。书声随雨出院去,墨香伴衣入心来。”离开云根书院,我随口吟起张建光先生的《云根书院五咏》。但是,我依旧在想朱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