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毅夫说两岸·

番客嬸的故事

汪毅夫

《家族的記憶：婉珍的故事》（《石獅人家族歷史記憶》叢書之一，2018）裡有一個番客嬸的故事。話說在福建石獅開業的台灣醫生曾水添，於1938年初無辜被殺後，其妻柯婉珍（又名柯水治）和子女被遣送福建崇安。行前，柯婉珍將次子曾華鵬、次女曾惠華寄養到鄉下，將四女曾瓊華托養給房東。“有一個好心的僑眷大嬸，住在婉珍家後面的一棟四合院。她十幾歲時結了婚，丈夫就去了南洋。她守活寡多年，深感孤獨，於是就領養了一個男孩，名叫傑子，可是傑子很調皮，并不討人喜歡，她就到房東那裡說，婉珍答應她照顧瓊華，就把瓊華抱走了”。1943年，柯婉珍從台灣義勇隊請長假返回石獅，“想到還在大嬸家的瓊華，擔心她如果現在沒能好好上學，將來可能成為一個家庭婦女，因此，她決定要把瓊華贖回來，大嬸實在舍不得瓊華走，就故意刁難，開口就要一大筆錢。婉珍用當時買男孩子的價錢給她，她還是不肯，而且價格高出許多”，“直到1943年底，大嬸終於同意了。送走瓊華的前一天晚上，大嬸一邊流著淚，一邊告訴瓊華就要回親媽媽家了，瓊華哭著說：‘不要，不要’，并躲到床底下去。自從瓊華兩歲起，就和大嬸相依為命，她也許都不記得親媽媽的樣子了。大嬸徹夜難眠，獨自流淚，那四年的感情，特別是聰明伶利的瓊華，人見人愛，真讓人難以割舍。第二天她親自把瓊華送到曾厝，交給了爺爺奶奶。瓊華抱著大嬸，哭得難舍難分，哭得天翻地複”，“第三天，大嬸把自己養的母雞宰了，把燉好的雞湯送到曾厝給瓊華吃，但曾家人沒有讓她倆再見面”，“因為瓊華的離開對大嬸的打擊很大，她仿佛失去了精神支柱，深感孤單，再加上長時間的僑匯斷絕，生活日漸困難，因此很快就嫁了一個當地人。抗戰勝利後，她的小叔回來接她和傑子去南洋，可是得知她已嫁人後，就把傑子一人帶去南洋繼承家業，後來聽說大嬸因生孩子難產死了”。這個故事記錄了閩南僑鄉一位番客嬸的個人生命史和生存狀態：短暫的婚後生活和多年守活寡的日子，四合院的大房子與孤單的生活，收養及養女、養子的離開，戰爭、僑匯斷絕與被迫改嫁，難產和死亡。

番客嬸作為僑鄉的一個歷史人群，其個體的生命史、總體的生存狀態，應該得到充分的研究。記得1981年，我在福建省圖書館庋藏的1939年的《閩僑月刊》上讀到《番客嬸》一文，即走訪該文作者謝懷丹（當年已從福建省婦女聯合會副主席任上離休），對番客嬸研究選題的重要性有所認知。近年有幸認識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沈惠芬教授，知其博士論文及多篇論文乃以番客嬸為研究對象，乃處於國際學術界同類研究的領先水平，心中很是感佩。

（作者系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講座教授、全國台灣研究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