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23 10:2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汪毅夫



·汪毅夫说两岸· 

聽台灣詩人說“台灣番族”

 

汪毅夫

 

 

台灣詩人王松的文學名著《台陽詩話》(1905),有關於“台灣番族”的一段話。當時,台灣淪於日人之手已經10年。日據台灣當局稱台灣高山族為“蕃族”,日本學者亦然。王松偏不,他仍然沿用清廷和清代學者慣用的“番族”。當然,“番族”之名有歧視意味,也是不可取的。王松跨界(或者說跨學科)而言事,他說:“台灣番族,原從南洋‘巫來由’諸島傳來。故其言語風俗,多與之同。其間分為三種,擺安、知本、阿眉是也。擺安族最強,余皆柔順,統稱曰生番;歸化者為熟番。散處於本島東部,穴居野處,漁獵為生,頗有上古之遺風存焉。”這話裡有明顯的破綻:台灣高山族並不止於“三種”,而知本(Tipun)是擺安(Paiwan,即排灣)之一部落,屬於擺安;至於“擺安族最強,余皆柔順,統稱曰生番”也說得不確,阿眉(Ami)也強,“生番”無不強也。看到這個破綻,我們便知曉:王松對台灣高山族的認知是片面而膚淺的;其所謂“台灣番族,原從‘巫來由’諸島傳來。故其語言風俗,多與之同”也非親自做田野調查、比較研究後得到的結論,說的應該是聽來的一種並不完整的說法,未宜率爾據信也。

王松又說:“熟番歸化後,有指日為姓者,有由官長賜其姓。出與粵人雜居,無相擾。康熙三十四年,始設立熟番社學以教之,俾解文字,易服裝,與漢人同。嗣亦許其應試入學,別為番籍生。有衛華卿茂才(壁奎),番籍中之翹楚也,與余相遇於試院,一見歡若平生,握手論文,頗有特識。丁亥大旱,邑侯方公,竭誠祈禱,雨即沛然。茂才上詩四首,有句雲:使君自具為霖手,難得天人一氣通,為方公所賞。子朝芳,亦入邑庠。”這裡所記“熟番歸化後,有指日為姓者,有官長賜其姓者”宜有說焉。其一,歸化前即“有指日為姓者”,林惠祥《台灣番族之原始文化》(1930)記:“太么及阿眉族無姓,他族有姓。其姓大多為太陽(Tai hits)”等。其二,歸化後“有官長賜其姓者”,如朱仕玠《小琉球漫志》(1766)記:“熟番有名無姓,既准與試,以無姓不可列榜,某巡台掌學政,就番字加水三點成潘字,命姓潘”;所記“康熙三十四年,始設立熟番社學以教之”有誤,台灣“設立熟番社學”當始於康熙二十五年(1686),我在《清代台灣的山地社學》一文裡有所記述;所記台灣高山族父子秀才衛華卿、衛朝芳,則是“科舉制度在台灣”論題裡的一段佳話,誠可貴也。

附帶言之,新近出版的《台灣歷史研究》創刊號所刊諸文,皆有很高的學術含量。吾人完全可以預期,《台灣歷史研究》的學術水準從此居高不下矣。創刊號所刊廈門大學陳支平、劉慧欽的《本末倒置的台灣“南島語族”問題研究——駁“台灣南島語族原鄉論”》,對流毒已久、流毒其廣的“台灣南島語族原鄉論”一劍封喉,誠可謂真正意義上的學術利器。在我看來,按照陳支平、劉慧欽的描述,王松所說“台灣番族,原從南洋‘巫來由’諸島傳來”應該是不完整的“南來論”。完整的或者說教科書式的“南來論”,當如林惠祥教授《台灣番族的原始文化》(1930)的闡述:“台灣番族確系自南洋移入,惟其移入時必甚古”,“未入台灣之番族,與大陸之漢族有關係也”。我完全認同陳支平、劉慧欽的主要觀點(也是大陸學界的主流觀點):台灣“南島語族”基本上是從中國大陸傳入的。

(作者系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講座教授、全國台灣研究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