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毅夫说两岸·

消失的恶俗与保全的证据

汪毅夫

鲁迅《狂人日记》谓：“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台湾旧有的“搭台殉节”“出草猎首”等恶俗，就是“吃人”即妨碍社会成员共同生存的社会问题。随着社会之进步，该恶俗等已经消失殆尽。然而，消失的恶俗会有保全至今的证据，查找和研究这类证据，有助于今人认识恶俗危害、防止社会退步。

“搭台殉节”“出草猎首”等恶俗常见一般描述，有恶俗苦主即受害者的完整事例却罕见举证。我就闻见所及，各举其一例。

清代亁隆年间，福建布政使赵国麟《禁止撘台殉节告示》有关于“搭台殉节”的描述：“为之筑台、设祭、扶掖投環，俨然正法之场。死者何辜，观者何心。一人节烈，众者豺狼。名为美举，实伤风化。此不独非理之正，而更大背乎理者也。闽省旧有此习”。他说的“闽省旧有此习”，当然也包括“闽省台湾府”也。清人江日升《台湾外志》记有台湾“旧有此习“的一个事例：明郑监国郑克被杀后，“夫人叩首长号曰：‘愿请监国收殓，相从于地下，为郑氏鬼，愿毕矣。’国太允其请。夫人遂出，见监国尸，相抱号哭。国太令舁尸同夫人归府收殓，殡之中堂。遂自絕粒，日夜号哭。时夫人有孕，国太遣老妪劝慰至再：‘俟生男女，我自善待之，毋徒自戚也。’夫人曰：‘成立之父，尚不能保其七尺躯，况此呱呱耶！’号泣悲咽。又对国太曰：‘我今已矣，供饭三日，聊尽人事。夫妻子母自应相相从于地下。’绳武、梦球諸兄弟咸壯之，转请国太。国太嘉之，随遂其志，令人结台，夫人登，受文武祭奠毕，与诸兄弟拜别，从容投缳，颜色如生。观者嗟异，悉为下泪。时有‘文正公兮文正女’之歌褒之”。这是清康熙二十年（1681）发生于台湾的“搭台殉节”悲剧。受害人明郑监国郑克的夫人陈氏，是明郑参军陈永华的女儿。应该指出，对此“搭台殉节”的悲剧，陈氏的“绳武、梦球诸兄弟咸壮之”。陈梦球后来是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甲戌科进士、翰林。

至于“出草猎首”，有恶俗苦主即受害人的完整事例有不断被讲述的吴凤故事。蒙中央民族大学陈进国教授告知，福建永春仙溪《郑氏族谱》（民国刻本）记有另一个事例：“承墉，字厚，号宗暨，行百五十七。攸翔次子，生康熙五十六年丁酉（1717）七月初九日卯时，故乾隆戊辰（1748）十一月十六日巳时，享年三十三（二）。在台湾被翻（番）贼盗杀，取其首而去。瓦棺舁归，与五弟承提同葬本乡车后垄头，坐壬向丙”。

（作者系全国台湾研究会会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