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毅夫说两岸·

解放战争时期大陆的台籍老兵

汪毅夫

解放战争时期，大陆台籍士兵（以下改称“大陆台籍老兵”，以其已渐老去也），大多数是随“国军整编70师”从台湾到大陆的。“整编70师”原是70军，70军在抗战时期打过福州保卫战。1945年10月17日，70军在军长陈孔达中将率领下乘军舰抵达台湾基隆，登陆后行军进驻台湾北部。在台湾，70军接受整编（番号改为“整编70师”），并在台湾增收兵员。据众多当事人讲述，他们当年遭遇的是相当野蛮的“抓壮丁”。例如，花莲县玉里镇的廖福富，在经商路上被抓到"70师139旅277团1营机枪连"当兵，时年26岁，"家中遗下两位老人、娇妻和五岁、三岁的两个幼儿"；台东县池上乡的高山族农民田清海在田野放牛时被70师连人带牛强拉入伍；新竹县宝山乡的苏光田（添）是在出门路上被70师"抓兵"的，当时才16岁。1946年12月，“整编70师”奉调开赴大陆内战前线，26日夜乘舰驰离台湾。据当年被骗入伍、被逼离台的大陆台籍老兵陈朝基告诉我，他所在部队（“国军70师139旅277团3营9连”）所有士兵都接到命令：取下枪支撞针和刺刀，并将刺刀包裹打进背包，以防台籍士兵抗拒离台。“整编70师”抵达大陆后，旋于1947年1月9日，在华北巨（巨野）、金（金乡）、鱼（鱼台）战役中被人民解放军全歼，师长陈颐鼎中将、副师长罗哲东少将被俘。“整编70师”的台籍士兵被俘后，全部作为“解放战士”参加了人民解放军。我看到的资料说，他们将1月9日作为自己的“1.9解放节”。当年还有“国军62军”、“海军技术兵大队”等“国军”部队也在台湾征收兵员，湖北省老台胞戴见能、江水生就是当年随“国军62军修械所”到大陆的台籍老兵。据台湾新北市国民党籍市长侯友宜近期的公开讲述推测，其父当年可能是“海军技术兵大队”在台湾征收的兵员。另外，还有部分台籍人士经组织（中共地下党组织、台湾民主自治同盟等）安排、介绍，到华北军政大学一总队当学员（如郑鸿溪、朱实、郑励志），或到华北军政大学台湾队当教员（如林云、朱天顺）。另有林清山，1949年3月作为台湾农民青年代表到北平出席全国第一次青年代表大会，会后到上海参加浦东游击队。他们也是解放战争时期的大陆台籍老兵。

我从2012年起留意釆集解放战争时期大陆台籍老兵的故事，写过近20篇相关文章。兹摘要讲述其一二。

1.台胞写信给台胞。 

1947年台湾“二•二八事件”发生后，大陆台籍老兵闻讯无不“感动和振奋”。3月20日，他们以“人民解放军台籍军人”的名义发表《人民解放军台籍军人告台湾同胞书》。信中说：“台湾父老兄弟姐妹们！我们都是台湾台北和新竹县的工人、农民和学生，去年被穷凶极恶的蒋介石抓来当兵，强迫我们进攻华北解放区，因为知道蒋介石是人民的公敌，我们很快就放下武器，参加了人民解放军”，“当我们听到你们武装起义的消息，我们是多么的感动和振奋！我们誓与蒋介石卖国贼作殊死战，以支援配合你们”，“父老兄弟姐妹们！我们虽不在一个战场上作战，但我们的枪口是向着一个敌人（蒋介石）射击，我们的奋斗目标是一个：解放祖国，解放台湾。我们的胜利就是家里的胜利，同样的，家里的胜利也就是我们的胜利”。信末的日期是1947年3月20日。

2.青山有幸埋忠骨。        

2017年，我在《花莲县的台籍老兵》里报告了杨金川故事的线索：2009年，我到湖北出差。从当地报章得知，湖北省赤壁市羊楼洞荒山上有142座志愿军战士墓。其中的一座墓主为“杨金川”，籍贯是“台湾省花莲县舒服乡”。经两岸热心人士查明，杨金川是花莲县寿丰乡人（墓碑上的“舒服乡”显系从“寿丰乡”误记而来），在朝鲜战场负伤后被送往湖北省赤壁的野战医院治疗，伤重不治，1952年逝世后就地安葬，逝世时年约28岁。杨金川是台湾高山族阿美人。据我所闻见所及，“国军70师”当年在台湾花莲县强征近百人入伍。其中，后来曾任福建省台湾同胞联谊会副会长的吴愿金也是台湾花莲县（花莲县凤坂镇）人，也是高山族；黄炳生、郑毅也是台湾省花莲县寿丰乡人。杨金川应该是当年随“国军70师”到大陆的台籍老兵，1947年1月9日作为“解放战士”参加人民解放军，后随志愿军入朝作战，光荣负伤后被送至设于湖北赤壁的野战医院，终以伤重不治，就地安葬。虽说是“青山有幸埋忠骨”，但他生未返乡、死亦未能魂归故里，毕竟是不幸的事。

3.生日念母归心急。

2018年，我在《生日念母归心急》里讲了谢源拔的故事。谢源拔是台湾苗栗县人，1927年12月12日生。1943年被强征当了"台籍日本兵"；1946年又被强征入“国军整编70师“，并于同年12月26日随军离台开赴大陆内战前线；1947年1月9日，"国军整编70师"被人民解放军歼灭，谢源拔作为解放战士参加人民解放军；退伍后在贵州遵义市交通部门工作，1984年离休并随老伴迁居重庆。1988年11月22日，谢源拔要求返乡探望90高龄的老母亲，获台湾当局有关部门“核准”。这是台湾有关部门“核准”的第一件大陆台籍老兵返乡探亲案。在全国台联、当地台联和其他部门协助下，谢源拔于1988年12月12日从重庆启程踏上返乡之路。大陆台籍老兵谢源拔返乡的故事，当年受到了很多关注。30年后我发现，谢源拔启程返乡的1988年12月12日正是他61岁生日。1946年12月，他刚过完20岁生日就被迫离台。此后的41个生日，他都是在思念母亲而不得见的痛苦里度过，情何以堪？当他61岁生日当天启程返乡，其情其境正可用“生日念母归心急"一语形容也。

（作者系全国台湾研究会会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