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根据地的“阿庆嫂”

漳州市国家保密局

现代京剧《沙家浜》，讲述了我党地下工作者“阿庆嫂”与敌人周旋并获取情报的感人故事，浓墨重彩地塑造和刻画了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灵活机智的女共产党员光辉形象。说来也巧，抗战期间，（南）靖、（平）和、（漳）浦革命根据地，也有过一位这样的“阿庆嫂”。她原是一位普通的农家女，在党的培养下，懂得了马克思主义的真谛，一心一意为党工作，成为扎根敌后的情报员。她以坚定的革命信念和独特的斗争艺术，巧妙地周旋于“围剿”靖和浦革命根据地的国民党军队、地方民团的头目之间，牵制了敌人，掩护了革命干部，解救了人民群众，起到了普通革命者无法起到的作用，尽自己所能为革命事业做出了贡献，她的名字叫陈庄。

初任情报员

1932年初，正当靖和浦的小山城、龙岭一带的农民在邓子恢领导下，组织秘密农会抗缴苛捐杂税的时候，一位名叫陈庄的俊俏姑娘从山下平原地区的梅林村，嫁到了山沟里的龙岭村，丈夫是个朴实的农民，名叫吴赐宝。新娘子恪守规矩，轻易不出家门。吴赐宝的堂叔吴庭坚是龙岭村农会组织的领导人，常劝侄媳到村里庵庙参加秘密农会会议，陈庄却一直不敢去。不久，龙岭村农会公开了，村里大部分青年男女都参加了活动。一天，陈庄在堂叔劝说下，总算参加了农会会议，可一会儿又溜回家。吴庭坚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腼腆地回答说：“那么多男男女女紧挨着坐在一起开会，羞死人了。”吴庭坚朗朗地笑了，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陈庄啊！你怎么还这么封建？革命讲男女平等，男男女女要一齐闹革命。龙岭村的农民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这一家叔伯兄弟姐妹和妯娌，你不参加活动，怎么动员人家参加？”接着若有所思地说：“目前，我们队伍的人不多，力量比较薄弱，村子离反动派住的象牙庄不远，敌人可能常来打搅，所以，消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象牙庄有个叫平鼻的，是我们安排的眼线，我看你如不愿意参加开会，就趁到象牙庄赶圩时，和平鼻联络，探听探听敌人的动静，然后回来告诉我或者向红军游击队的李克已、许其伟汇报都可以。你看行不行？”

这个任务，合了陈庄的心思，她爽快答应下来。从此，每逢三、六、九圩日，在熙熙攘攘的象牙庄圩场，人们总能看到陈庄的身影。

象牙庄是靖和浦三县交界的较为平坦的地方。据说唐宋年间这附近还有大量的野象出没，商人在这里交易象牙，故得名。此地又是平原与山区物资交流的集散地，所以圩场兴旺不衰。自从靖和浦有了共产党和红军游击队，国民党政府就在象牙庄建起反动据点，驻扎不少兵力，经常进攻我靖和浦的革命苏区，同时加强对过往群众的盘查和对上山物资的严密控制，企图断绝红军游击队与革命群众的来往和物资供应。象牙庄成为我闽粤边、靖和浦党和红军了解敌情及掌握敌军动向的情报来源地。

陈庄是个机灵人，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便深知秘密交通工作的重要性，需要和各种各样的人物打交道，才能利用关系掌握情报，或者避开危险。所以，她在赶圩时，特别注意与盘龙、象牙庄一带的保安队、地方民团头目、保甲长接触，日子久了，便混得很熟。她也锻炼得胆大心细，能说会道了。一次，在圩场遇到盘龙村的反动头目林土仰，她笑脸相迎，故意和他打哈哈，假装与其亲密无间。林土仰心头一热，关心起她的生活起居，并神秘地对她说：“庄姐，你赶圩后千万不要回龙岭了！”

“为什么？不回家我去哪？我还赶着回家给孩子喂奶呢！”

“我们晚上去打龙岭和小山城，去抓红军，我可不忍没长眼的子弹把你这美人儿打崩了。”林土仰嘻皮笑脸地答话说。

“去，去，别不正经！也别吓唬我。”

“庄姐，这可不是吓唬你，我说的是实话。”林土仰急急地辩白。

听到这个消息，陈庄装着若无其事，敷衍他几句话，连忙岔开话题脱了身，快步赶回龙岭村报告。当晚，反动军队和地方民团从龙溪圩、象牙、盘龙等地出发，凌晨时包围了龙岭、小山城村，但红军游击队和基本群众早已转移到名叫白高蔗的深山里隐蔽起来。敌人折腾了一个通宵，莫名其妙地扑了个空。此刻，陈庄意识到当一名交通员是何等的神圣。

不久，红军游击队组成红三团，经过三次战斗失利，伤亡惨重，仅剩下百余名红军在地方党组织和群众的支持下，坚持在小山城、龙岭山中与敌军周旋，处境十分困难。陈庄仍然坚持逢圩赶集，了解敌人的动向，为了保护党组织和红军战士，她的行动变得越发隐秘和讲究。保守党的秘密，做好刺探敌人的情报成了她的主要任务。

玩麻将牌“外交”

1938年初，红三团北上抗日，靖和浦地方党组织的武装力量更加薄弱，为了顾全抗日大局，将人员分散在深山里隐秘生产，以保存革命力量。闽南的国民党顽固派名抗日，实反共，不断对靖和浦革命根据地的基点村进行反复的“清剿”，妄图彻底消灭革命力量。为了更准确、更及时地了解敌人的动向，党组织安排陈庄把家迁到象牙庄。为此，她还特地学会了搓麻将牌，经常让熟悉的保甲长去邀请保安队和民团的头目到她家里玩牌，交往圈子也渐渐扩大了。

国民党保安队、民团的头头们也巴不得交上陈庄这样的女人，因为他们既怕死，又贪赌好色，到小山城、龙岭村剿“匪”是长期的苦差事，所以往往是得偷闲时且偷闲。陈庄漂亮且“好客”，她能主动从“匪窝”迁居象牙庄，看来跟共产党也没有什么关系。她既是龙岭村的媳妇，人地两熟，一但那边出了事，也好照应。所以这帮头目愿意在她家里聚集娱乐、集会说事或者饮酒喝茶。

有一天，县保安队队长吴明地找上门对她说：“陈庄，据说小山城、龙岭新近来了不少‘土匪’，我们奉命明天到那里进剿，得请你带路。”

“你胡说，小山城、龙岭有土匪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看你们要我带路，是想到了龙岭，让我请客，你们是存心要敲我的竹杠。碰上你们也算我倒霉，好吧，带路请客我都包了。”陈庄心里有数，笑着答应下来后，叫丈夫连夜赶回龙岭报讯。

隔天下午，县保安队进驻龙岭村，酒足饭饱后，已是夕阳西挂。陈庄将特地带来的麻将牌往桌面一摊，说：“来！玩几圈。”吴明地一见牌子眼都红了，但又怕游击队来袭击，便吩咐士兵到山上去放哨，陈庄知道那儿正是群众夜晚送粮给游击队的必经之路，遂笑着调侃地说：“你怎么比我这个妇道人家还胆小，不放心就在门口设岗算了。‘土匪’总不会连我家也打进来吧！”陈庄一句笑话，吴明地便改变了岗哨，并随即招呼秘书和一个班长，垒起四方城（麻将牌）来。一赌赌到第二天东方吐白，这些家伙玩累了，又吃了夜宵，白天把被子一蒙，呼呼地睡大觉，晚上又接着酣战。一连几天，果真没发现半点“匪”踪，牌子玩得也挺过瘾，便乐颠颠地回县城交差了。

1941年初，斗争环境日益恶化，中共漳浦县委考虑到陈庄长期住在白区进行革命活动，没个职业作掩护，日久容易引起敌人怀疑。同时为了解决隐蔽在车本、小山城、龙岭一带山上闽南特委机关、漳浦县委机关工作人员的医药供应问题，建议陈庄买下象牙圩一间濒临倒闭的药铺，开店卖药作掩护。陈庄按照党的部署和安排，筹措了六担花生油，买下药铺，聘请了会抓药的医生，便开张起来。有了药铺老板娘的身份，陈庄的秘密情报交通工作做得更加得心应手。1948年夏天，国民党政府特调省保安团一部，长期驻扎在象牙庄，在地方民团的配合下，“围剿”在小山城、龙岭、欧寮和车本一带活动的我靖和浦独立大队，领头的胡团副很反动，总想着剿“匪”立功，好升官发财。

为了对付胡团副，陈庄主动以药铺老板娘的身份，不时邀请他到家里玩麻将。久而久之，胡团副也成为她家麻将桌的座上宾。但这家伙倒还有节制，隔三差五地还是带兵上山清剿。

有一天，胡团副因长时间“围剿”却未能抓到“土匪”而暴跳如雷，召集象牙庄附近所有保长训话。每个保长都备上一份厚礼，战战兢兢前来。胡团副扳着面孔一概不收，大声责令各保长须在限定时间内捉到“土匪”，否则以通“匪”论处。保长们只好央求陈庄前去说情。陈庄赶到那儿，见胡团副满脸怒气，便笑嘻嘻地说：“胡团副，生什么气？人家看你‘剿匪’辛苦，好心好意带礼物来孝敬你，你不收，大家的脸往哪里搁？我看呀，就把东西收下，弟兄们也好改善改善生活，我呢，也好跟着沾一点光！”陈庄又转身对那些保长们说：“东西我代收了，快回去打听，有‘土匪’就来报告。”胡团副给陈庄这么一搅和，只好尴尬地坐着一言不发。

保长们走后，陈庄对胡团副说：“走，到我家看件东西，保准你天大的气都消了。”

胡团副跟着去了陈庄家，陈庄捧出一副麻将牌，个个牌子晶莹透剔，依稀可见其中的条条红纹，俗称“玛瑙纹”，是罕见之物。胡团副不觉眼前一亮，连声说：“好麻将！好麻将！”恨不得立刻搓起来。陈庄说：“这可是说了多少好话，又花了六钱黄金才搞到手的，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连看都不让，还想玩呢！”接着又说：“探听‘土匪’的事，我叫个小叔去办，你就放心地玩牌吧！”有了这副平生难得一见的麻将牌，玩起来别有一番韵味，胡团副把责令保长限期捉“土匪”的事，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与“汤司令”斗智斗勇

1942年8月的一天早上，龙岭村的一个农民赶到象牙庄，气喘吁吁地跑到陈庄家，见面就说：“不好了，汤涛的保安团在村里抓人、封门，把牛牵了，大家请你马上回去解救！”

陈庄一听，心急如焚，她想这次保安团到靖和浦革命根据地“围剿”，不象往常把军队驻扎在象牙庄，而直接驻到龙岭，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这次龙岭村群众遭了殃，我当然要想法子去解救，但只知道这位汤司令是云霄人，又不认识，更没有打过交道，怎么办？陈庄再三考虑，还是采用以退为进的方法试试。

陈庄连忙在象牙庄买了好烟好茶好酒和糕饼等，凑成本地表示隆重的“四色”礼物，叫人挑着，跟她赶回龙岭村。

一到龙岭村，陈庄便感到气氛十分紧张，一个个士兵荷枪实弹，虎视眈眈地看管着一堆男女老幼，其中有几个还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牛也被牵在一起，系在村前的旗杆上。陈庄一眼看到县警察局侦缉队的组长吴宝琛也在场，便赶紧先和他打招呼，请他带着去见汤司令。

一见汤涛，陈庄就满脸笑容地说：“汤司令，你好啊！我是象牙庄开药铺的陈庄，这儿是我的老家，听说汤司令大老远带兵来龙岭‘剿匪’，保地方平安，我就赶来向你道谢啦！”

保安副司令汤涛，带兵多年在靖和浦一带剿“匪”，老百姓对他都深恶痛绝，今天头一回听到还有人恭维他，不禁觉得心平气顺，连忙说：“坐！坐！奉命到此，不言辛苦。”

“汤司令，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我刚才看到有几个本村人被绑在那儿，不知犯了什么罪？”听到汤涛语气不那么硬了，陈庄壮着胆子问道。

“山外有人举报，说这几个人通匪”。

“通匪？汤司令，我们山里人命苦啊！山外人就欺我们山里人老实，动不动就颠倒黑白，讲龙岭有‘土匪’，官兵听了就来剿，剿了多少回，半个‘土匪’也没抓到，倒是把龙岭村剿得村不像村，家不像家了，我才不得不搬到象牙庄去住。你看被绑的那几个，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怎么敢去‘通匪’？会不会弄错了？我愿以全家的生命财产来担保，他们没做错事！”

汤涛听了，想了想，转身问石榴区公所张区长和警察局侦缉组长吴宝琛：，举报有没有错？”

张区长和吴宝琛点头哈腰地说：“既然庄姐敢担保，可能举报错了。”

“捉错了就应该赶快放人！”陈庄得理不饶人，嘴巴也快了：“汤司令，牛不会通‘匪’吧！怎么也牵来了，牛可是农民的命根子，五六户才一头，没有牛，农民怎么犁田种地？田种不下去，怎么给政府交田粮？还有，门也封了，一家老少往哪住？这样逼着，大家不恨死你汤司令才怪，最后，大家倒不如真的去当土匪算了。”汤涛听了陈庄一席话，一时无言可对，摆了摆手说：“算了，把人和牛先放了，门也拆封，有事再说，谅他们也跑不掉！”

闹了这一阵，汤涛有了点想法，旁敲侧击问她：“你这么伶牙俐齿，区长、保长都帮你说话，想必你丈夫也是一个人物吧？”

“汤司令，你过奖了！我丈夫可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山里人。”汤涛不信，后来派人叫吴赐宝来见，汤涛还是不信，经区长、保长证实后，才哈哈大笑着对陈庄说：“你一来，让我这个副司令把人都放了，以后我就叫你庄官算了。”

几个月后，国民党第五行政区所辖保安团，加紧对靖和浦革命根据地的“清剿”，在龙溪圩设立“剿匪”司令部，副司令汤涛则率队驻在龙岭岩，形成两头夹击的特角之势，企图把闽南特委、漳浦县委机关及工作人员围而歼之，斗争形势又严峻起来。

一天清晨，又有东山乡岭后村的一个农民慌慌张张敲开陈庄的家门，进门就说：“大事不好，听说昨晚关在象牙庄炮楼里的许金全等6个岭后村人，清早就要押去龙溪圩，当土匪枪毙呢，大家都说要解救这6条人命，必须你出面才行。”此时，陈庄刚起床，正给孩子喂奶，听到这个消息，想了想，便说：“这些人如果真要押到龙溪圩，赶小路也一定得经过龙岭岩，我只好再找汤司令。”救人如救火，陈庄把孩子递给婆婆，外衣也顾不得换，头也顾本上梳，便匆匆到圩上买了一些礼物，往龙岭岩跑去。

紧赶快走到了龙岭岩，已经9点钟了。陈庄径直往汤涛住处走去，进了大厅，看见那被绑着的6个游击队员和家属，都坐在地上，未被押走，陈庄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一回生，二回熟，陈庄高声喊：“汤司令！汤司令！”厢房里的汤涛闻声出来，见是陈庄，一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样子，连忙问：“庄官，出了什么事？这么急？”为了能让厅堂里被绑的人都听到，以便应付盘问，陈庄提高嗓门回答说：“汤司令，大清早，岭后村的亲戚跑来告诉我，我的姨表兄弟都给你的部下当土匪抓来了，还说要押去枪毙，我能不着急吗？”

汤涛听了，皱起了眉头，说：“庄官，这回可是石榴坂人告的密，说这几个人经常到山上，有人证明他们和游击队在一块，我可是公事公办，不能不抓啊！”

“又是山外人搞的鬼！我早就说山外人没安好心，大山里是红白都到的地方，共产党来了，向他们说几句话，你们就说是通匪；你们来了，要这要那，共产党又说我们和国民党是一路货色，不应付不行，应付了也不行，这叫我们山里人怎么活呢？汤司令，你也是本乡本土的官，得替大家着想啊！”

汤涛听了，说："别急嘛，有话吃了饭再说。”

吃完饭，陈庄又缠着汤涛放人，汤涛面有难色：“此事非同小可，并非我不相信你，不给你人情……”

好说歹说磨到下午四点钟，汤涛的口气有些软了，陈庄便趁机提出用陈家11条人命和象牙庄的药铺和房屋担保，汤涛这才答应了，但空口无凭，这回必须书面具保才行。好不容易找到个识字的保长，写了具保书，办了保释手续，天已经黑了。释放那6个人时，汤涛对她说：“庄官，这回可不是闹着玩的，出了事，我真的要你全家性命！”陈庄正经而又弦外有音地说：“汤司令，多谢你啦！出了事还是找我陈庄一人，你是知道的，我那老公可是天底下最老实的人，可别因为我‘娘家人’的事，枉送他的性命，这还得请您这位高官多多关照啊！”

直到解放，漳浦的国民党政府对陈庄的背景都没有搞清楚，只知她人缘好，交际广，讲义气，做事靠得住。当时，国民党漳浦县党部书记柯汉扬、警察局长李松辉想率部起义，找不到可靠的牵线人，后来便托原籍象牙庄的教育科长吴金龙，去找陈庄才办妥这件大事。

陈庄，专属情报员。从1932年起，就为革命、为人民群众做了许多好事，人们赞誉她，她从不居功自傲，从不宣扬自己，仍然那样朴朴实实，一心为大家，人缘极好。为了情报工作，陈庄装扮成药铺老板，与敌人周旋，解救了许多游击队员和共产党人，成为样板戏里的“阿庆嫂”，为靖和浦的小山城、龙岭一带革命根据地作出了贡献。这位历经革命风风雨雨的老交通员、老接头户，就象靖和浦龙岭山上的一颗松树，一块岩石，永远挺立着，留在人民革命历史的风景线上……

    原文刊载《印迹-中国红色保密故事（福建卷）》，金城出版社20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