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尚存 战斗不止
——革命女英烈唐义贞的故事
黄征辉
1935年1月,闽西大地,北风呼啸。在长汀,一位女共产党员被惨无人道的刽子手剖开胸腹,鲜血染红了天边的夕阳。这位女共产党员的名字划破高远的时空,深深地铭刻在人们的心中……
她,就是革命英烈唐义贞。
家风育英才
唐义贞,1909年7月2日出生于湖北省武昌城郊一个清贫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唐心舟,是个颇有声望的老中医,为人正直;母亲赵喜龄,贤慧善良。五个哥哥从小都接受了教育。其中,大哥唐义精,是从事艺术工作的教育家,曾创办和主持湖北艺术专科学校工作;五哥唐一禾,早年留学西欧,是著名的油画家,在全力支持搞好艺专的教学科研工作的同时,为祖国培养了一大批画家和艺术教育工作者。他们都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掩护过不少革命同志,受到教育、艺术界的尊重。大哥还和我党的创始人之一、武汉地区党组织负责人董必武同志结为好友。唐义贞就是在这个爱国、艺术之家孕育成长的。从她懂事的时候起,大哥就对她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在她刚走向社会时,大哥又对妹妹说:“将来你们信仰什么可以选择,但为人要正直,要对得起祖国和人民。”这些都在唐义贞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年幼的唐义贞就懂得关心别人。在读小学时,她不仅刻苦学习,成绩优良,而且还用自己的零用钱帮助生活上有困难的同学。1923年秋,她以优异成绩破格考入了湖北女子师范学校。为了向传统的旧观念挑战,她在学校带头剪掉了辫子,还常找同学谈心,唤起她们的觉悟。那时,每逢节假日,常有一些女同学因反抗封建婚姻而无家可归,她总是挺身而出,让这些姐妹住在自己家中,问寒问暖,帮助她们冲破封建婚姻的桎梏鼓起生活的勇气,每当姐妹们诉说起封建礼教对她们的迫害时,唐义贞也常流下同情、悲愤的泪水,从此,更激起了她对旧社会吃人本质的愤恨。
百折不屈挠
在湖北女子师范学校,唐义贞得到了董必武、恽代英等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教导,开始系统地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满腔热情投身到大革命的洪流,并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她为北伐战争的节节胜利欢欣鼓舞,憧憬革命胜利的美好前景。由于蒋介石、汪精卫叛变革命,加上陈独秀右倾错误,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阳光灿烂的武汉三镇一下天低云暗,到处流着共产党人的鲜血。在这严峻的考验面前,一些人叛变了,一些人屈服了,又有一些人吓得做了逃兵。唐义贞没有任何的徘徊观望,而是以更加坚定的信念,和同志们一起踏着烈士的血迹,继续战斗。这时期,她的任务是根据党组织的指示,负责富有光荣革命传统的汉口江岸铁路工人的组织、宣传工作。这一任务极其艰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加上她家是知识分子家庭,各界知识人士来往频繁,无形中成了国民党反动派注意的目标,危险性就更大了。唐义贞不顾个人安危,凭着一颗对党的赤胆忠心,勇敢机智地同敌人斗争。
为了避开特务、暗探的盯梢,她每天早上一身工人打扮,从家里出去时走后门,穿过邻居的篱笆,越过一块不引人注意的污泥潮湿地带,渡过长江,出现在江岸铁路工人中间。她一边劳动,一边和工人谈心,引导他们正确认识大革命失败后的形势。她说:“工友们,大革命是失败了。但是,我们党还在,人民还在,我们没有屈服。只要大家团结一条心,就一定能渡过难关,争取新的胜利形势的到来。”这些充满信心的语言,给在黑暗中摸索的工人以极大的鼓舞。唐义贞在这里工作了几个月,每天都到晚上才回家。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她还未回来,黑暗的夜空又不时传来一阵阵狗叫声,她的母亲、哥嫂、妹妹无不担心她的安全,焦急地等待她回来。每当她回家时看到这种情景,十分感动,就劝慰亲人们说:“不要紧,我会注意安全的。”经过她与同志们的共同努力,江岸铁路工人的力量更加团结,更加发展壮大了,在后来的革命斗争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求学苏联 忠贞爱情
1927年秋,根据党组织的指示,唐义贞前往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她是知识分子,被编入正式班,同她一起学习的有杨之华、曹舒祥等同志。当时党驻莫斯科代表团和驻共产国际、少共国际的代表瞿秋白、邓中夏、何叔衡、陆定一等同志也是唐义贞的良师益友。在他们的指导下,她系统地学习了马列主义理论,开阔了政治理论视野。
在列宁主义故乡的那段日子是难忘的。在那里,唐义贞和当时的驻莫斯科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团员、少共国际代表、团中央宣传部长陆定一同志结为伴侣。结婚时,并没有什么仪式,不过请了几个相好的朋友吃吃中国饭而已,这是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志向的结合。从此,她作为陆定一“一生忘不了的知己”,在艰苦的斗争岁月里始终表现了一个革命战士对真理的追求,对爱情的坚贞。还在莫斯科时,王明一伙篡夺了中国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党组织即“支部局”的领导权。他们为了打击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及陆定一,给唐义贞扣上了“反对支部局”的罪名,开除了团籍和学籍,唐义贞被送到“医务训练班”进行变相改造。对此,唐义贞深知这些人的用意,坚持真理,不屈淫威。当王明一伙威胁她要对中国共产党代表团的观点表态时,她坚定地说:“我相信代表团和陆定一同志是对的。”
1930年7月,陆定一同志回国了,不久,唐义贞也回到了祖国,在上海做地下工作,并恢复了团籍。是年初,他们又先后进入中央苏区,参加如火如荼的根据地的斗争。这时,王明一伙也已回国,他们出于宗派主义的需要,搞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变本加厉地对他们进行打击迫害。陆定一被撤了团中央委员、团中央宣传部长、团苏区中央局宣传部长等职务,降到上海团中央当一般干部。1933年2月,团中央机关被敌特破坏,他们造谣说陆定一逃跑回家,作出决议在团苏区中央局机关报《青年实话》中全文刊登,决定“开除陆定一的团籍”。
当时,由于敌人的封锁,苏区药品及相关物资非常缺乏,于是成立卫生部药材局解决这个问题。唐义贞出身中医世家,在苏联接受过医务培训,组织上让她领导药材局。唐义贞上任后,知难而进,筹划创办卫生药材厂,领导全厂职工,自力更生,就地取材,上山采草药。经过几个月的发展,药材厂能生产丸散丹膏等40多种药品,还能生产打丸机、压气机、蒸汽消毒机等医用器械,这些药品和器械源源不断供应到前线的红军医院,解决苏区药品奇缺困难,挽救了很多战士的生命,还在实践中培养了一批制药人才,受到《红色中华》报表扬,并转为中共党员。这段时间,唐义贞已经和陆定一失去了半年的联系,一点消息都无法知道。面对这种残酷打击,她始终表示了对陆定一的信任。有一天,王明一伙中的一个“大人物”,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唐义贞的住处,恬不知耻地对她说:“你嫁给我吧,陆定一逃跑回家,是不回来的了。团中央已经决议开除他的团籍,登了报了,千真万确,全国都知道了。你还要白等么?”对这种无耻行径,她回答道:“陆定一是一定会回来的,我要等他!”这个道貌岸然的“大人物”无可奈何,只好灰溜溜而去。
半年后,陆定一回到了中央苏区,在董必武同志的直接干预下,他的冤案由中央组织部平了反。分别一年多的夫妻又重逢了,这是他们婚后第三次别离后的相见啊!但唐义贞克制自己的情感,没有更多地诉说自己在左倾错误打击下的处境,所关心的是这段生离死别的日子里,亲人是怎么挺过来的,从中充满了对真理的信念,对爱情的忠贞。难怪后来陆定一同志每当回忆起唐义贞的高尚情操时,总是感激地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义贞就是我的知己,我一生忘不了这样的知己。”
青山埋忠骨
1934年10月,王明“左”倾错误导致了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红军主力离别亲人,远道长征。陆定一随中央机关一起长征。唐义贞因身已怀孕,快要分娩,不能随大部队出发,必须留下来坚持斗争。离别之际,唐义贞从卫生材料厂来到了陆定一的住处,克制心中难于平静的心情,给即将远征的亲人以安慰和鼓励。然而,这竟是最后的离别,从此他们再也没有相见了。
陆定一长征后,为了革命的胜利,唐义贞把生死置之度外。她一开始就承受了母女分离的痛苦,把出生在苏区,伴随她四年的女儿——陆叶坪,寄养在瑞金叶坪村的一户农民家里。随即,她和派往闽西担任福建省委秘书长的毛泽覃及贺怡等同志来到长汀四都一带坚持斗争。这时期,斗争环境格外恶劣,生活异常艰苦。可是,王明“左”倾路线在继续推行,对唐义贞的迫害仍不罢休,无故开除了她的党籍,生活上处处刁难,仅给了她两元钱的生活费用。面对接二连三的无情打击,她以共产党人的胸怀,以罕见的毅力和同志们一起继续坚持艰苦卓绝的斗争。她心中只有党的事业和根据地人民的安危,唯独没有自己。一次,福建省苏维埃土地部长游荣长同志患了疟疾,病情严重,她不顾自己将要分娩的身子,抢救病人.使其转危为安。一次,她与贺怡、蔡纫湘、王淑振等五位女同志一起疏散转移,她们商定,将来谁见到另一个人的丈夫时,要代传口信。唐义贞说,形势严峻,如果我牺牲了,请你们转告陆定一:“只要我一息尚存,必定为革命奋斗。党籍虽然没有恢复,但我一定这样做,相信定一也一定会这样做的。至于夫妻,是次要的。如果能够团聚,当然愿意。为了革命而办不到的时候,也只能随它去了。”
同年11月20日,唐义贞在圭田乡苏维埃政府即汀西县保卫局区队长范其标同志家中生下了一名男婴,还给取了个象征父母亲情谊的名字,叫陆小定。她是多么疼爱这个刚来到人间的娃娃啊!但是,为了革命,她流着泪,忍痛不让孩子吃奶,只喂米糊,并在出生后的第4天就将孩子送给范家抚养。每当孩子饿了,哇哇地哭个不停时,她的心都要碎了,多么想给他吃上几口奶水,但一想到为了继续和同志们坚持斗争,她没有这样做,只是把他从老乡手里接过来,抱在怀里,不停地亲着孩子。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对于大女儿叶坪,也无时不思念,常常梦中呼喊着女儿的名字,但是,她更关心的是革命事业。她还对圭田乡的群众说:“由于过去封建统治的压迫剥削,根据地的文化很落后,革命胜利后,一定要提高贫苦农民的文化知识,把这里建设成美好的山区”。
1935年元月下旬,除夕在即,四都的红军处境越来越险恶。唐义贞摘下手上的银手镯交给战友陈六嫲说:“这次我不知道能不能脱险,你是本地人,可能逃出去,我今送你这手镯作纪念。日后若有人来问你,你就告诉他,我的丈夫叫陆定一,前不久我生了个儿子,送给圭田村的范其标夫妇抚养。我若能生存,将来母子必定相认,我儿既是范家人亦是陆家人。我若牺牲了,那就希望我的丈夫、儿女将来知道我是为革命牺牲的。”
陈六嫲接过银手镯说:“你放心,范其标夫妇都是好人,聪秀妹还是我的堂姐,她没出嫁前,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唐义贞听后很高兴,放心的点了点头,随后就与战士们转移至乌蛟塘。
1935年1月28日,唐义贞他们正在乌蛟塘附近的一条山涧里活动,不幸被国民党36师包围,围困在乌蛟圹山坑里。经过一天的顽强抵抗,终因寡不敌众,唐义贞和随营的军区胡政委、胡营长等人一同被俘。敌人把他们双手反绑在背后,用白布蒙住眼睛,边打边拖,带到了四都下赖坝36师的一个团部里。
就在被俘当夜,趁敌人不备,唐义贞和胡政委、胡营长一起越狱出逃,但他们伤势都很重,没走多远就被敌人发现了。1935年1月30日,在深山坳中,他们再次不幸被捕。唐义贞被捕时,将藏在身上的一份党的机密文件揉成团,塞进嘴里强咽入肚中。
敌人发现了唐义贞的这一举动,对她进行了残酷的刑审,强迫她交出文件,供出其他同志的下落。唐义贞全身上下被打得血迹斑斑,但她怒目相对,始终不吐半个字,直至被打得昏死过去。
夜晚,被亲友保释出来的战友陈六嬷买通了牢房看守,来看唐义贞。唐义贞自知时日不多,毅然向陈六嬷诀别:"敌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既然没跑脱,现在难免一死,但是我死也要死在红旗下!"
1935年1月31日,一个山风呼啸的霜晨,下赖坝村的临时囚室里押出了三个五花大绑的红军军官。唐义贞步履艰难地走在最前面。她白皙的脸上伤痕累累,身上的浅灰棉军装被撕裂了,捆绑的棕绳扎入了肌肉,被打伤的右腿有些跛。但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缓缓向河滩上的三棵板栗树走去。"砰,砰"两声枪响,胡政委和那个营长饮弹身亡。一个敌军官歇斯底里地叫嚷:"这个女赤匪吞下了一份重要文件,开膛!"
几个匪兵亮出锋利的刺刀,惨无人道地剖开了她的肚子,连她的肠子和内脏也被这伙禽兽挖了出来。
就这样,年仅25岁的唐义贞用生命和鲜血谱写了一曲共产党人的正气歌,为壮丽的革命事业战斗到生命最后一息。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纪念唐义贞烈士,长汀县人民政府将唐义贞牺牲所在地的四都小学改名为义贞小学。县民政局拨出专款,在瞿秋白烈士纪念碑左侧罗汉岭上建造了唐义贞烈士墓,陆定一亲笔题写了碑文:“唐义贞烈士是我最亲密的亲人、是我的知己。我永远怀念她、学习她,也教儿孙这样做。”在其回忆文章中写道:“唐义贞烈士的心,是金子铸成的;唐义贞烈士的灵魂,是水晶刻成的。”
1996年5月,陆定一在北京逝世。中共中央根据他生前的遗愿,把部分骨灰送到长汀,于1997年10月31日撒放在她的结发妻子唐义贞烈士的墓旁。
作者简介:黄征辉,《闽西日报》副刊部主任,龙岩市作协副主席,龙岩市散文学会会长。
原文刊载《印迹-中国红色保密故事(福建卷)》,金城出版社20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