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守护电台密码本

叶明祥

1986年7月的一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空气中阵阵浪波炽热逼人，一位开国元帅戴着老花眼镜，提起饱蘸浓墨的“狼毫”，在展平的宣纸上，题写了六个遒劲的毛笔字——无名英雄蔡威。题词者是驰骋疆场、战功赫赫的徐向前元帅，题词对象是当年元帅手下的密码破译专家蔡威。在我军无数献身彊场的英烈中，被元帅冠以“无名英雄”殊荣的仅蔡威一人。

徐向前元帅题词

蔡威，原名蔡泽鏛，福建省宁德市蕉城区人，在红军队伍中是一位博学多才的知识分子。曾就读于福州格致中学、宁波四中、上海惠灵英语专科学校、上海大学、同济大学。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福建、上海等地从事党的地下工作。1931年11月，受党中央的派遣，与宋侃夫、王子纲等人秘密进入鄂豫皖苏区筹建电台，开创了红四方面军无线电通信和技术侦察工作，历任红四方面军二台台长、红四方面军总部二局局长、红军总司令部二局局长。他以惊人的毅力和聪明才智，破译了敌军的大量密码，为粉碎敌人对鄂豫皖苏区、川陕苏区的多次围剿，为配合红军长征做出了历史性的重大贡献，被誉为“军中千里眼”“军中活菩萨”。由于恶劣的战争环境，加上长期超负荷的电台工作，蔡威的身体受到极大的损害，1936年9月22日，在红军长征即将胜利之际，得伤寒病而逝世，年仅29岁。蔡威忘我工作、严守机密的崇高风范与人格魅力，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中国青年，特别是他临危之际勇吞密码本的故事，成为我军保密史上经典的范例。

乔装打扮秘密进入苏区

1931年上半年，24岁的蔡威被选送到上海党中央特科无线电训练班学习，与他一起学习的有王子纲、宋侃夫等学员。王子纲和宋侃夫原来就掌握了一些无线电常识，所以在训练班里，他俩既是学员，也是教师。训练班是在隐蔽的环境中开办的，而且训练班还有着极其严格的保密制度。训练班的学员是分散住的，为了避开国民党特务的监视、搜捕，往往是开展“一对一”的训练，也就是一位老师仅教一位学员。学员之间，平时互不来往，各自的经历、学历、家庭等情况互不了解。蔡威天资聪颖，加之在上海读书时对英语、数学、物理又感兴趣，所以在训练班里他很快就掌握了无线电收发报的技术。宋侃夫在回忆训练班的情况时说：“我是1931年上半年在上海党中央特科无线电训练班认识蔡威同志的……，蔡威学习很努力，进步很快。”

1931年10日下旬的一天。蔡威突然接到党组织通知，叫他赴鄂豫皖苏区去创建无线电通信工作，与他一道去的还有王子纲。鄂豫皖苏区是红军在鄂豫皖三省边界以大别山为中心建立的革命根据地，东西长300余里，南北宽150余里，有20多个县，人口近250万，是仅次于中央苏区的革命根据地。它东接江淮平原，西扼平汉铁路，南濒长江，北带黄河，与湘鄂西、湘鄂赣革命根据地互为犄角，同中央革命根据地南北呼应，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但是，鄂豫皖苏区远离党中央，通讯联络只能靠步兵或骑兵一站一站地传递，不仅速度慢，而且十分不便，有时一些信息和文件中途被敌人截获，不仅泄密，甚至贻误战机，损失严重。于是党中央果断作出决定，培训一批无线电骨干，赴各根据地创建电台，以改变红军通讯联络滞后的状况。蔡威、王子纲、宋侃夫、徐以新四人，是党中央派往鄂豫皖苏区组建无线电台的创建者。蔡威与王子纲为一路，宋侃夫与徐以新为另一路，两路人员由不同线路进入苏区。蔡威离开上海时，家里已有妻室、儿子，但他恪守“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的保密纪律，毅然奔赴苏区。从此，蔡威与家乡亲人断了音讯。蔡家亲人在寻找多年无果的情况下，断定蔡威失踪了，直到1985年蔡威的老战友马文波将军查实了蔡威的故乡与亲人之后，蔡威的亲属才得知他参加了红军，从事无线电通信与技术侦察工作，为革命做出巨大贡献，且病逝于长征途中。

接受任务后，蔡威与王子纲直奔苏区。从上海白区到鄂豫皖苏区，沿途经过的都是国统区，一路关卡密布，哨岗林立，蔡威与王子纲装扮成商人结伴而行。在上海火车站，国民党警察盘查很严，蔡威被单独留下，从头搜到脚，行李一件一件地检查，连夹袄的夹层都检查过。此时的蔡威沉着镇静、应对自如。敌人发现不了任何破绽，只得放行。一路上被敌人连连盘查，蔡威和王子纲对自己的装扮产生了怀疑。是不是自己打扮的不象商人而受到敌人的一路纠缠？于是在正阳光镇，蔡威和王子纲决定将自己的学生发型理成了光头，并在太阳下曝晒了三天，白皙的皮肤晒了个红里透黑，白面书生一下子变成了模样十足的“商人”。1931年11月中旬，蔡威与王子纲终于穿越白区的层层封锁线，来到了中共中央卾豫皖分局、中央军委鄂豫皖分委会的驻地——新集。不久，宋侃夫、徐以新俩人几经周折也进入鄂豫皖苏区。从此，蔡威开启了自己无线电通讯和技术侦察工作的生涯。

学生时期的蔡威

创建红四方面军第一部电台

蔡威到达苏区之际，正值红四方面军成立之时。1931年11日7日，根据党中央的决定，红四军与红二十五军合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徐向前任总指挥，陈昌浩任总政委，下辖4个师，近3万人。这支革命劲旅的形成，对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蔡威一到苏区，立即投入到电台的筹备中。当时，红军中许多战士缺乏无线电常识，对战斗中缴获的一些收发报机和零部件，不知道是什么，便砸的砸，扔的扔，即使是当作战利品，也是杂乱无章地堆放在房间，无人问津。蔡威一到苏区，打听到这些战利品，如获至宝，便一头扎进“废品堆”，把有用的选出来，一件一件地清洗，一件一件地摆弄。为此，他一连几天连饭都顾不上吃，满身油污，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俨然成了一名“检修工”。经过一个多月的收集，蔡威渐渐置起了电台“家当”。不久，红四方面军取得黄安战役的重大胜利，歼敌六十九师，缴获敌电台一部。蔡威闻讯，立即带领几位战士赶到来家河，几经周折，找到了被埋藏在河边的电台。紧接着，红四方面军在商潢战役中又缴获敌电台、手摇发电机各一部。有了这些器材，蔡威便进行组装、调试。1932年2月，经过蔡威、宋侃夫、王子纲的刻苦钻研，红四方面军第一部电台在河南新集钟家坂诞生。新建的电台，立即与江西中央红军联络上，接着又与湘鄂西、湘鄂赣苏区以及党中央实现了无线电联络，从此，鄂豫皖苏区与红四方面军进入了无线电通讯的新阶段。

红四方面军第一部电台的建立，从根本上改变了红四方面军及鄂豫皖苏区远离中央、孤军苦战的局面，使苏区与全国其它苏区在通讯上遥相呼应，互通情报，为根据地的发展壮大发挥了重要作用。红四方面有了电台如鱼得水，迅速掌握了敌情，打了几场漂亮的的战役，粉碎了敌人对鄂豫皖根据地的第三次“围剿”。红四方面军总兵力发展到4.5万人，又扩建了一个电台。蔡威负责二台（前方台），跟随七十三师、二十五军，一直奔波在前线。而此时，根据地也在迅速扩大，总面积达4万多平方公里，人口达350万，苏区的发展进入了鼎盛时期。对此，蒋介石惊恐万分，于1932年8日至10月，调集30万兵力，亲自坐镇，对鄂豫皖苏区发动第四次“围剿”。由于鄂豫皖中央分局书记张国焘等人贯彻执行王明“左”倾冒险主义方针，骄傲轻敌，使红军在第四次反“围剿”斗争中遭到失败，不得不向川北作战略转移。

危情中勇吞电台密码本

1932年10月12日夜间，红四方面主力冲破了敌人的重重包围，越过京汉铁路向西行进。这时，蔡威领导的二台跟随着七十三师行动。电台有300多号人员，除了收报员、发报员、译电员、机务员外，还有炊事班、警卫排、运输队。特别是运输队不仅要负责笨重的发动机、电瓶等设备、器材的搬运，还要负责汽油等电台燃料的运送，劳动强度极大。两天一夜的突围急行军，电台所有人员疲惫不堪，一些战士由于饥饿的困扰，眼冒金星，手脚乏力。部队跨过铁路后，便在一个小镇休息。电台的人员就地躺的躺、靠的靠，很快就入睡了。拂晓，七十三师先行开拔，留下一个营打掩护。这时，敌李默庵的第十师突然从三面包围了小镇。

情况十分危急，电台危在旦夕！这时的蔡威马上意识到军情似火，一旦电台遭袭，不仅自己亲手创建的电台倾刻毁于一旦，更重要的是红四方面军的无线电通信工作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保护电台，责任重于泰山！蔡威立即下达命令：将重要设备就地掩埋，然后向安全地带撤退！敌人的枪声越来越近，蔡威率领全台同志沿着梯田的小田埂突围。敌人紧追不舍，敌我之间最近距离仅几十米，子弹在蔡威身边呼啸而过。这时，在撤退奔跑中的蔡威突然想起一件事：电台的密码本还在自已的身上。如果自已被追敌击中或是抓获，那么身上的密码本，就会落入敌人的手中，这对红军的损失是无法想象的。那么，又如何能摆脱敌人的追击呢？敌人见许多红军战士没有枪支，便放开噪子大喊：“抓活的！抓活的！”追敌歩步逼近。在这紧要关头，蔡威强烈的保密意识警示自己：“人在密码在，人亡密码亡，决不能让电台的密码本落在敌人手中。”敌人越逼越近，蔡威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拖延敌人追击的时间，让双方拉开距离，借机妥善处理密码本，随时用生命守护密码本。此时的蔡威显得格外镇静，他急中生智，迅速从口袋中掏出几块银元，抛到路上，然后对电台的其它人员喊道：把口袋的钱掏出来，抛到路上。见台长在抛银元，电台的其它同志有银元的抛银元，沒银元的抛铜板（注：在当时的红军队伍里，只有电台的人员才享有月饷，技术骨干每月可分到12块银元）。追赶的敌人，见钱眼开，纷纷停下来争抢地上的银元和铜板，缓慢了追赶速度。蔡威利用这一点宝贵的时间，一边疾步快跑，一边从包里掏出密码本，一张一张撕开，嚼烂后呑入腹中。密码本由于长期在使用，油腻腻、脏兮兮的，即涩又苦，根本无法入口，更不要说是咀嚼吞咽，但蔡威凭着自已对党无限忠诚的坚定信念，以及超强的保密意识，临危之际，把军中机密藏匿于“腹中”，其举止出人意料，让世人震惊！

蔡威这种超乎常人的举止，在场的红军小战士胡正先看到了。胡老晚年回忆这段情景说：“我看到他把身上带的银元一把一把地丢掉，接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一边跑、一边撕，一边放在嘴里嚼，把本子全部嚼烂吞进肚子里。我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只觉得奇怪。后来别的同志告诉我，他是电台台长，名叫蔡威，他吞食的是电台的密码本。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我感到蔡威同志很不简单，在万分紧急的关头，想的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党的机密。如果不是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是不会这样做的。”

在电台遭敌军袭击的紧急关头，徐向前总指挥急令红七十三师第二一八团前去救援，打了个反击战，电台终于转危为安。

蔡威用生命守护密码本的事迹，体现了红军战士对党无限忠诚的赤子之心，诠释了红军战士“保守党的秘密”的铮铮誓言，展示了红军战士临危不惧、舍身取义的崇高境界，塑造了我党我军保密史上的英雄典范。

“无名英雄”蔡威，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作者简介：叶明祥，福建省宁德市蔡威研究会名誉会长。

原文刊载《印迹-中国红色保密故事（福建卷）》，金城出版社20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