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母在抗战中
罗孝逵
父亲罗忠谌
母亲吴璇如
在烽火漫天的抗战时期,我们罗家也经历了苦难与抗争。
我父亲罗忠谌,字仪朱,1888年10月4日出生于福州南营罗宅,是清朝外交家罗丰禄第三子。他在福州上完中学,1914年10月出国留学,就读英国剑桥大学外交政治系,1917年6月毕业,获学士学位。回国后,1919年—1925年在福建及河南交涉员公署任科长,1926—1941年任厦门鼓浪屿会审公堂委员(堂长)。
当时鼓浪屿为公共租界,有许多外国人居住,美英等国在鼓浪屿建有工部局,为洋人的行政管理机构。中国政府设立有会审公堂,为中国司法机构。鼓浪屿会审公堂根据《厦门鼓浪屿公共地界章程》规定:鼓浪屿范围内中国人之间及中国人和外国人间的民事纠纷和部分刑事案件均由其审理。此外,还承担部分社会管理职责。但是,会审公堂只能审理中国人的诉讼案件,案件如果涉及外国人,会审公堂不能做出处理,得请有关国家领事一起坐堂“陪审”、但不参与审判。会审公堂堂长由福建政府暨外交部和司法行政委派中国人担任,以维护中国主权和保障国人权益。鼓浪屿会审公堂存在42年间,先后有19名堂长。罗忠谌为最后一任堂长,前后共15年。
罗忠谌的全家福照
我母亲吴璇如,出身书香门第,外公吴徽鳌,曾出任广西按察使,为官清廉。我母亲孩提时,随父在广西就学于师范学校,为人善良厚道。
父亲赴厦门任职时,母亲随迁厦门鼓浪屿。1938年5月13日,厦门被日军攻占陷落,日本便衣队也开始在鼓浪屿肆意横行,制造多起暗杀,试图以此渗透,最终达到控制鼓浪屿租界的目的。父亲供职的会审公堂在时局困顿、处境日益艰难的情况下,坚持爱国立场,积极反对日本侵略。
1939年,占据厦门的日军突击鼓浪屿。工部局在其威胁下,不得不与日方协议,发布禁止在鼓浪屿进行抗日活动或张贴反日宣传的布告。我父亲罗忠谌作为鼓浪屿会审公堂堂长,对协定中所谓取缔“反日运动”、逮捕“反日分子”、由日本特务机关供给工部局情报等内容提出抗议。
我母亲支持父亲的爱国立场。1937年福州政府号召募捐衣服支援抗日战争,她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到处收集衣服,受到福建省政府的奖励。福建省政府在第787期公报写着:“会审公堂罗忠谌夫人吴璇如募赠寒衣达1500件以上,给予奖励。”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后,日本对英、美、荷等国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海军陆战队乘机从厦门分三路公然占领公共租界鼓浪屿,日军发现会审公堂还挂中国国旗,便包围了鼓浪屿会审公堂。罗忠谌对此表示严正抗议。他理直气壮地说:“会审公堂根据国际法,有悬挂本国国旗的权利。”日军蛮横无理,二话不说,逮捕了他,将其关进监狱。
鼓浪屿会审公堂故址已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罗忠谌堂长的三个儿子罗孝逵(本文作者,左)、
罗孝遵(后)、罗孝逞(右),二O一七年返故地合影。
日本兵随即夜闯罗家抓人。我当时还是个8岁孩子,但还记得当晚可怕的情景。这天深夜,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突然冲进鼓浪屿会审公堂的宿舍。母亲听到日本鬼子急促的脚步声和狂叫声时,赶紧起床,将抽屉里的重要文件材料毁掉,沉着应对。日本鬼子把我们全家男女老少十余人关进临时集中营(设在博爱医院)。睡在地上,吃的是压缩饼干。几天后日本鬼子找不到任何问题,才把我们从集中营放出。当时我们流离失所,无处安身,家里所有财物都被这帮强盗洗劫一空。
我父亲原在福州外事司法界任职,在厦门地区也有一定影响,日伪要他出任日伪“厦门市高等法院院长”一职,父亲坚定国家和民族利益至上的信念,誓死不当汉奸亡国奴,因而依然身陷囹圄。
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日军施加诱惑和迫害手段。父亲在狱中受尽各种虐待。越压制越坚强,父亲坚决不答应任伪“厦门市高等法院院长”一职。他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中国人应有的骨气,小日本毫无办法。
罗忠谌在狱中,身心受到很大创伤,我母亲得知情况,心急如焚,焦灼不安,四处奔走找朋友、托关系,设法营救。我父亲后因患病,经多方努力,获保外就医。但留在鼓浪屿还是不安全,1942年底,他和全家男女老少十多人以难民的身份,乘货轮悄悄地逃离了厦门鼓浪屿到达泉州,然后步行一个多月才回到家乡——福州。
我们全家回到福州老家后,父亲马上向中央司法部、外交部汇报鼓浪屿会审公堂被日本鬼子霸占,鼓浪屿从“万国租界”变成日军占领下的沦陷区,以及我们从日本霸占的鼓浪屿,经千辛万苦逃难回福州的实情。司法部立即任命我父亲为福州和闽侯地区公证员。次年日本再次侵占福州,我父亲和我兄姊连夜到闽清县福建学院避难(当时五叔罗仪姚在该学院任教授)。
我们仓山的家居高临下,正好看到日军司令部(原邮政局长住宅)。我们都亲眼目睹日本鬼子横行霸道、胡作非为、掠夺财物、鞭打百姓的情景,切身感受故土沦陷后腥风血雨,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惨氛围。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还时常来我家骚扰。我妈就在大厅堂摆上观音菩萨,一听到日本鬼子的脚步声,就在菩萨面前烧香,鬼子看到烧香拜佛也就溜走了。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我家的经济穷困潦倒,兄弟都在读书,母亲是当家人,无米之炊当家多难,但她没有自卑感,为维持家计就变卖首饰和衣物。
1949年父亲因受日寇虐待而身体受到创伤,同时年事已高,有心血管病等,就在家休息,卧床多年,1963年7月15日逝世,享年75岁。魂归故里,安葬于罗家祖地。
母亲晚年,虽年事已高,看到子女个个成家立业,心情愉快身体安康。寸草春晖,我们深情地怀念父母亲的恩情。
时光催人老,往事忘不了。教诲如春风,恩亲似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