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经典导读】
《文史通义》
《文史通义》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史学理论集大成之作。该书对“六经皆史”“经世致用”“史义”和“史德”等著名史学理论,做出了系统详细地阐述,确立了清代学术史的新范式。同时,在总结古代地方志修志经验的基础上,建立了方志理论体系与纂修义例,被梁启超喻为“方志之祖”“方志之圣”。
《文史通义》九卷,(清)章学诚著
章学诚(1738-1801),字实斋,号少岩。浙江会稽(今绍兴市)人。章学诚出生于书香门第。他的祖父章如璋,为候选经历(清代职官名),是一位品德高尚,对历史研究有特别兴趣的知识分子。他的父亲章镳,乾隆七年(1742)进士及第。乾隆十六年(1751),任湖北应城知县。乾隆二十一年(1756),因以疑狱失轻免官。罢官后,章镳辗转主讲于湖北应城和天门两县书院,在史学、古文辞以及书法等领域均有较高的造诣。
章学诚的父母对他从小寄予厚望。但章学诚自幼体弱多病,自认为资质愚钝。到他十四岁结婚时,还没读完《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十五、六岁时,他的父亲则专门为他聘请了塾师,教他写八股文,以期将来能顺利通过科举考试。但他对此则毫无兴趣,而是把大量时间花费在泛览群书上,尤其是对史学专注。他曾经花了三年的时间,试图根据《左传》《国语》等书的材料,撰写一部名为《东周书》的纪传体史书,最终被书塾的老师阻止而作罢。
乾隆二十一年(1756),章镳罢官,章学诚年岁渐长,开始懂得人世的艰难,抛掉了以前那些天真不切实际的想法,走上了科举考试这条读书人的进身之阶。自乾隆二十五年(1760)起,章学诚前后共七应科场,至乾隆四十二年(1777),中顺天乡试,次年,进士及第。经过了近二十年的风雨奔波和生活磨练,章学诚已经无心为官,自以迂疏,不敢入仕。乾隆三十三年(1768),章镳逝世后,章学诚挑起全家生活重担,既无一官半职,又无大量固定田产,全家生活,只得靠他一人以文墨相谋,一直受到饥寒贫穷的困扰。生活的艰辛,不能磨灭章学诚对史学的兴趣,终其一生,著有《史籍考》《文史通义》《校雠通义》等。又先后纂修和州、永清、亳州等地的方志,主修《湖北通志》等。
《文史通义》是章学诚史学理论文章的汇编,凡九卷,分为内、外篇。章学诚晚年双目失明,未能亲手编定。他逝世后,后人编印时,篇目多寡与次序先后互有出入,不尽同一。
《文史通义·内篇》的主要内容是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虽文史并论,然侧重史学,抨击学风之弊,提倡学术经世。对于“六经皆史”“经世致用”“史义”和“史德”等著名论断做出系统地详细阐述,被余英时称为确立了清代学术史上的新范式。
古代的“经”,是指作为思想、道德、行为等标准的书。儒家之“六经”,原指《诗》《书》《礼》《易》《乐》《春秋》六部书,一般也泛指各种儒家经典。在古代著作中,经的地位长期被认为高于其他类著作。明代王守仁曾提出“六经皆史”的观点。曰:“《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羲氏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传习录》上),即认为“六经”都属于中国古代史书,从而提高了史学的地位。章学诚在《文史通义》开篇提倡“六经皆史”的论断,并加以具体论述,使其系统化。他在《易教上》曰:“六经皆史也,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即认为六经乃夏﹑商﹑周典章政教的历史记录﹐经是史,经学归于史学,从而扩大了史学的范围,凸显出史学的学术地位。他在《报孙渊如书》中也说:
愚之所见,以为盈天地间,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学,六经特圣人取此六种之史以垂训者耳。子集诸家,其源皆出于史。末流忘所自出,自生分别,故于天地之间,别为一种不可收拾,不可部次之物,不得不分四种门户矣。
章学诚将天下所有著作都归结为史学著作,《六经》即便是圣人特意用来垂训世人的典籍,也和子集诸家典籍一样,“其原皆出于史”,也只能是史学著作。其他如《丙辰札记》认为“古无经史之分”,《经解中》说:“事有实据而理无定形,故夫子之述《六经》,皆取先王典章,未尝离事而著理。”一再强调,古代的各种著述都可以作为史料,空谈义理是架空的东西。钱穆先生认为:章学诚阐发的“六经皆史”的观点,是在讨论古代学术的一项重大的创见。
经世致用,是中国古代学术思想中的优良传统。章学诚在总结司马迁、班固、刘知几、郑樵、马端临乃至明末清初史学家的史学思想的基础上,提出史学经世理论,对史学这一学科的宗旨、目的任务等问题作出了明确而又深刻的回答和阐述。他在《浙东学术》一文中说:
史学所以经世,固非空言著述也。且如《六经》,同出于孔子,先儒以为其功莫大于《春秋》,正以切合当时人事耳。后之言著述者,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则吾不得而知之矣。学者不知斯义,不足言史学也。(整辑排比,谓之史纂;参互搜讨,谓之史考;皆非史学)
章学诚强调史书要“切合当时人事”、明确提出“史学所以经世”,而仅是整理或考证史料的“史纂”和“史考”,还算不上是“史学”。如果无补于世教风俗,就毫无存在价值。因而他注重研究现代历史和当代史,发挥史学经世致用的作用,而反对乾嘉时期繁琐的考证学风。乾嘉时代,考据之风盛行,史学家大多致力于古代历史文献的整理考订,不敢研究现当代史,章学诚提倡史学要经世致用,企图改变那种脱离现实的不良学风。
此外,章学诚十分重视“史义”(又作“史意”)。他曾说:“郑樵有史识而未有史学,曾巩有史学而不具史法,刘知几得史法而不得史意,此予《文史通义》所为作也。”明确表示自己撰著《文史通义》目的之一是为了阐发反映历史发展趋势的历史理论和观点,并要求史学家“作史贵知其意”。章学诚强调史家自身修养,提出“史德”论。“史德”,即“著书者之心术”,也就是史家作史,能否忠实于客观史实,做到“善恶褒贬,务求公正”的一种品德。他在《史德》中说:“文史之儒,竞言才、学、识,而不知辨心术以议史德,乌乎可哉?”认为史家修养中,史才、史学、史识之外,史德对于历史研究来说同样至关重要。
《文史通义·外篇》专为方志论文的汇编。在这一系列文章中,章学诚建立了方志学理论与纂修义例。众所周知,地方文献中最为典型、丰富、重要的组成部分即为地方志,而地方志是研究地方史的最基本资料,长期以来人们习惯称地方志为一地之百科全书。章学诚以前,曾出现大量的方志书,如《明史·艺文志》的《地理类》,著录471种,绝大部分是方志书。到清朝则更多,差不多每个省、府、州、县,以及名山大镇都有志书。章学诚在总结前人修志的基础上,结合自己主修《和州志》、《永清县志》、《亳州志》、《天门县志》、《湖北通志》等志书的实践,提出了一整套完整的方志理论,创立方志学。他在《州县请立志科议》说:
有天下之史,有一国之史,有一家之史,有一人之史。传状志述,一人之史也;家乘谱牒,一家之史也;郡府县志,一国之史也;综纪一朝,天下之史也。比人而后有家,比家而后有国,比国而后有天下,惟分者极其详,然後合者能择善而无憾也。谱牒散而难稽,传志私而多谀;朝廷修史,必将於方志取其裁。
章学诚充分肯定了方志的重要性,认为“方志乃一方全史”,较之家谱和私人传记,更易于保存且更具史料价值。他在《为张吉甫司马撰大名县志序》中又说:“家有谱,州县有志,国有史,其义一也。然家谱有征,则县志取焉。县志有征,则国史取焉。今修一代之史,盖有取於家谱者矣。未闻取於县志。则荒略无稽,荐绅先生所难言也。”主张是把国史建筑在地方志书的基础上,国史才能全面充实。为此,他在《州县请立志科议》主张州县设立志科,专管记录史事,采集史料,以供国史取材。在《方志立三书议》中还提议:
凡欲经纪一方之文献,必立三家之学,而始可以通古人之遗意也。仿纪传正史之体而作志,仿律令典例之体而作掌故,仿《文选》、《文苑》之体而作文征。三书相辅而行,阙一不可;合而为一,尤不可也。惧人以谓有意创奇,因假推或问以尽其义。
在章学诚看来,地方志的编纂必须包括通志、掌故、文征三大部分。方志能立这三部分的内容,才合乎史书的规格。这相对旧方志来说,从体例上到内容上都是巨大的革新,为方志学的发展开辟了新的广阔天地。因此,梁启超赞誉章学诚为“方志之祖”、“方志之圣”。
总而言之,《文史通义》内容极为丰富,涉及哲学、史学、文学、社会学、方志学等诸多领域,是章学诚一生心血的结晶。他对自己的才能也有充分的自信,认为自己在史学方面的才能,是与生俱来的,其史学撰著,大多为开山之作。仓修良、叶建华《章学诚评传》一书认为:章学诚的《文史通义》中所阐发的史学理论,放到整个中国古代史学的长河中去分析衡量,是中国封建社会史学理论的集大成者。同时,充分肯定了章学诚在“经世致用”论、“六经皆史”论、“史义”论、“史德”论等史学理论方面的创见,以及在方志学学科理论体系建设上的巨大贡献。
《文史通义》现存最早版本,是道光十二年(1832)章学诚之子章华绂的大梁刻本。其中内篇五卷,外篇三卷(另合刻《校雠通义》三卷),收录的文章120多篇,并不完备。章华绂序言:“尚有杂篇及《湖北通志检存稿》并文集若干卷,当俟校定,再为续刊。”章学诚晚年双目失明,将书稿委托他的朋友王宗炎代为编定。1922年,嘉业堂主人刘承幹在王宗炎编目基础上,加以搜罗增补,刊行了《章氏遗书》本。以后众多版本,均源于这两种,但两种版本在内篇分卷,收录篇数上有差别。仓修良先生认为,这两种版本都还反映不了章学诚撰写本书的想法和意愿,且鉴于这两种版本的差异给研究者带来殊多不便甚至混乱,他重新加以编定,成《文史通义新编》一书,收录文章298篇。
长期以来,《文史通义》被认为比较难读难懂。1935年,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出版的叶长青《文史通义注》,是最早的《文史通义》注本。1983年,中华书局出版有叶瑛的《文史通义校注》以大梁本为底本,参校浙江书局本、粤雅堂丛书本等九个本子,校出了不少文字上的错误,注释详密,是一部比较好的注本。目前颇为通行的是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5年出版的仓修良编注《文史通义新编新注》,最便读者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