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兰操》解读
研究兰花的人,难免会说到孔子与《猗兰操》,就像难免会说到勾践与兰亭一样,因为它能体现中国兰花的古老历史。
从词义上说,“猗”字可有五个义项:一作名词解,意为阉割过的狗;二作动词解,意为“长大”;三作形容词解,形容美盛的样子;四作叹词解,常用于句首,表示赞叹;五作语气词解,常用于句末,相当于“啊”。“猗兰操”之“猗”,大概只能当做叹词解,顾名思义,所谓《猗兰操》,就是兰的礼赞。
蔡邕著《琴操》曰:“《猗兰操》,孔子所作。孔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反鲁,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喟然叹曰:兰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乃止车,援琴鼓之,自伤不逢时,托辞于香兰云。”此后的文人似也皆从此说。韩愈曾仿而作之,其《猗兰操》序亦云:“孔子伤不逢时作。”可见,《猗兰操》是假托之作,所谓“何彼苍天,不得其所”,所谓“逍遥九州,无所定处”,所谓“时人暗蔽,不知贤者”,都是孔子假托于兰而言自己怀才不遇之感慨。
近读陈彤彦著《中国兰文化探源》一书,方知对于“兰为王者香”一语有两种不同见解。一种把“为”当做介词,“兰为王者香”可作与“士为知己者死”或“女为悦己者容”相类似的解释,另一种则把“为”当做表示肯定判断的关系词,“兰为王者香”即为“兰是王者香”或“兰是国香”。在我看来,这两种解释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好比说某酒是国酒,不也依然是为国君所用之酒?说某茶为御茶,不也依然是为皇室所用之茶?倒是孔子与他所假托之兰至少有三点不同。其一,兰之香,固然可为“王者”所享,却也可为庶民所用;其二,兰在幽谷之中,并无“不得其所”之感;其三,兰既不因要“为王者香”而遑遑栖栖地到处奔走,也不因不能“为王者香”而埋怨“时人暗蔽,不知贤者” 此八字似与孔子自己所说的“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相悖 从这个角度说,孔子的气节与操守不如幽兰。
那么,像兰花那样在幽谷之中自生自灭,自得其乐,是否就好呢?
我又想到孔子对管仲的评价。孔子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孔子之所以呕心沥血地想为“王者”所用,大概也是想实现自己“一匡天下”之理想而使民“受其赐”罢。他的那一套以“礼义”治国的方略是否管用暂且不说,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却是很可宝贵的。人生在世,既要坚持自己的人格理想,也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气节与操守固然可贵,却并非是人生的终极目标。从这个角度看,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敬可佩,“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似也有所欠缺。
以物喻人,没有气节与操守不行,孤芳自赏也不可取。把握此中的尺度,乃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即使是“圣人”也很难臻于至善。难怪竭力推崇中庸之道的孔子会说:“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看来,先哲们富有哲理的格言,并非都是他们自己已经做到了的,在许多时候倒是他们尚未达到却也想尽力去达到的境界。包括孔夫子的“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也包括他的“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