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荆轲刺秦王说到“士”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是战国时期著名的侠客荆轲前往秦国时,在易水边对送行者所唱的歌,慷慨悲凉,流传千古。
荆轲刺秦王,是中国古代一个著名的故事,《史记》、《战国策》都有详细的记载。荆轲之所以刺秦王,主要原因不在于他们之间的个人恩怨,而是出于另一个人——燕太子丹的请求。
燕太子丹曾经在赵国当过人质,秦王嬴政则出生于赵国,他们俩的关系很好。后来嬴政被立为秦王,燕太子丹又转到秦国当人质。按说两人是儿时的伙伴,秦王应该善待燕太子丹才对,然而“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这让太子丹产生怨恨。他寻机逃回燕国,决心报仇。然而国家小,力量不济,不仅报仇无法实现,甚至连苟安也难以办到。因为当时秦国出兵山东,“以伐齐、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也就是说,燕国的大祸就要临头。怎么办?太子丹想起了燕国出名的智者田光,便向他讨教——“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
田光说,我年轻时的确“骐骥盛壮”,“一日而驰千里”,可是现在老了,不行了。接着他向太子丹推荐他的好朋友、正在燕国出游的卫国名士荆轲,认为此人可以充当重任。太子丹觉得这个意见不错,要田光立即找到荆轲,转达他的请求,而当他送田光到门口时,却神色凝重地叮嘱道:“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点点头说,太子放心,我懂得!即迅速去找荆轲,将太子丹想报秦王的仇以及他的推荐,告诉了荆轲,希望他去见见太子丹。荆轲爽快地答应了。田光很高兴,他在复述太子丹对他的叮嘱之后对荆轲说,太子之所以这样叮嘱,“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俠也”,“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交代完毕遂自刎而死。
荆轲当即去见太子丹,告诉他,田光已经自杀,并转述田光所说的话。太子丹听后“膝行流涕”,非常悲伤。他对荆轲说,我的确叮嘱过田先生,因为这是国家大事,不能不严加保密,但先生竟以死来表明他不会随便泄露,让人肃然起敬,可这不是我的本意呀。接着,谈了自己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和对策。他说,“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如今大祸已降临燕的头上,我们是个小国,就是举全国之力也不足以抵挡强秦的入侵。为此我有个想法,即派一个“天下之勇士”使秦,用重利收买贪婪的秦王,如果他接受了,把侵占诸侯的土地还给大家,“则大善矣”;如果秦王不肯,就刺杀他,这样的结果是,“秦大将擅兵在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也。”那么,谁来当这个使者呢?我想到了先生。
听了太子丹的话,荆轲先是谦辞,但经不起太子的“固请”,便答应了。于是太子丹尊荆轲为上卿,为他建造豪宅,“供太牢,具宜物,间进车骑美女”,尽量满足他的欲望。
然而等了一段时间,人们发现,荆轲并没有打算去秦国的迹象,而此时秦兵已攻到了燕国的南界,形势十分危急。太子丹怀着紧张的心情前往荆轲住处,对他说,虽然我们可以再等一等先生,但秦兵很快就会渡过易水,怕是等也等不了。荆轲说,我也想马上出发,可是,如果没有足够分量的进见之物,即使去了,秦王也不会见,见了也不会相信。太子丹问,要什么样的进见之物?荆轲坦言,“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今河北涿县一带)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悦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说,献督亢地图还好办,拿樊将军的头去做见面礼无法做到。
所谓“樊将军”即秦国将军樊於期,因为得罪秦王,跑到燕国,太子丹不计后果接纳了他。秦王因此悬赏“金千斤,邑万家”,收购樊於期的首级。荆轲知道太子丹不忍心杀一个逃归自己的人去换取秦王的信任,便私下去见了樊於期。他先是对樊於期的遭遇表示同情,然后说,“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樊於期问是什么话,荆轲说,“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之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听了荆轲的话,热血沸腾,说是“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而今得闻教!”言罢,拔剑自刎。太子丹获悉樊於期自刎后立即赶往他的住处,“伏尸而哭”,但事已至此,也“不可奈何”,他让人将樊於期的首级装进匣子,然后又准备了利器、毒药与黄金,并派勇士秦舞阳作为荆轲的副使。这个秦舞阳,十三岁时就杀过仇人,“人不敢怃视”(即别人不敢正面看他),可见他的凶狠。
虽然一切都准备好了,但荆轲还有所待,他想带一个人同行,这人因住得远,没来得及赶到,所以他还不能起程。太子丹看他迟迟没走,怀疑他是不是反悔了,便有意激他,说先生如果还有什么别的事无法动身,是不是让秦舞阳先走?荆轲被迫无奈,只得出发。太子丹以及知道此事的人,“皆白衣冠以送之”。到了易水(今河北易县)边,荆轲的朋友高渐离击筑(筑为古代一种击弦乐器,形似筝),荆轲随着节拍唱起歌,越唱越是悲愤激昂,听的人无不流下眼泪。荆轲接着又唱起本文开头所引述的那首“易水寒”之歌,唱得所有的人“皆瞋目,发尽上指冠”(指人发怒而张大眼睛,头发竖起来把帽子都顶开,即所谓“怒发冲冠”)。在一片慷慨悲壮的气氛下,荆轲驾车而去,连头也不回。
荆轲到了秦国,首先通过贿赂宠臣蒙嘉,转告秦王,说是燕王感受大王的威武,“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出于诚意,燕王还专程派使者带来叛将樊於期的首级和燕国督亢的地图,呈献给大王。秦王听了蒙嘉的转述,非常高兴,决定在咸阳宫接见燕国使者。为了显示大国的气派,他“乃朝服,设九宾”,把场面搞得十分隆重威严。
接见那天,荆轲让秦舞阳手捧地图(地图里有毒药浸泡过的匕首卷在其中),他自己则拿着装有樊於期首级的匣子,依次走向殿堂。没想到,手捧地图的秦舞阳一看到那宏大威严的场面,不禁心虚,“色变振恐”,让秦国大臣顿感疑惑。荆轲见状,马上为秦舞阳掩饰,说他“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恐。”这话也说得过去,于是秦王让秦舞阳退下,由荆轲“取舞阳所持地图”。此时,荆轲恭恭敬敬地把地图献上,秦王翻看地图,“图穷而匕首见”。荆轲眼疾,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拿着匕首刺杀过去,可惜没有刺到,秦王大吃一惊,“环柱而走”,于是两人就在大殿上围绕柱子你追我跑。后来经旁边的人提醒,秦王才猛醒过来,拔出身上的长剑,攻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顽强地把匕首投向秦王,还是没有投中。秦王则“复击轲,轲被八创”。这时,荆轲知道大势已去,刺杀无法成功,但他并不害怕,而是“倚柱而笑”,痛骂秦王一番。秦王虽然看到荆轲最后被他的左右杀死,但“不怡者良久”(惊魂未定,心里长时间不痛快)。
以上所说,就是荆轲刺秦王的历史故事,不少中国人都很熟悉。荆轲是故事中的主角,他的大无畏精神,受到人们的赞颂,他和田光、樊於期以及高渐离(后来“举筑扑秦皇帝”,不中被杀)等人所具有的“士为知己者死”的人格,是那个时代的一种精神符号,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士”的起源较早,是中国古代“士农工商”四个阶层之一。商周时代,“士”多为武士、卿大夫家臣,或为自由职业者,之后逐渐成为知识阶层的通称。春秋战国时代,“士”的崛起为动荡岁月注入了活力。那时的“士”非常庞杂,有文士、谋士、勇士、巧士、辩士、处士、使士、察使、廉士、礼教之士、法术之士、技艺之士,等等,据说一百多种。“士”之所以大量出现,是时代的必然。那时诸侯国之间战争频繁,军事、政治、外交关系错综复杂,统治阶级需要大量的人才为其服务,各种各样的“士”便因此应运而生。这些人有的是贵族的余孽,有的是从底层升上来的佼佼者,他们处于上下之间,发挥着纽带桥梁的作用。
在“士”的阶层中,有一种风气,即“士为知己者死”。所谓“知己者”,就是那种有声望,能信任和重用门下食客的主人。这些主人对投奔自己的士非常器重,为他们提供了各种优厚待遇(例如孟尝君之对待毛遂)。为了报答主人的知遇之恩,士们总是竭尽全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精神,是那个时代英雄主义的价值体现。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写的就是这样的人,如报答智伯的豫让,报答严仲子的聂政,报答燕太子丹的荆轲、田光、樊於期、高渐离。对于这样的士,司马迁的态度是肯定的,他认为,荆轲等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士都愿意“为知己者死”,他们更多的还是关心自身的前途,迫切希望改变命运,成为人上人。因此,他们对地位名利看得比什么都重。孟子说过,“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地”。历史上著名的李斯,就是这样的士,他与韩非都是荀子的学生,但不甘寂寞,很早就离开老师出游,从秦国的客卿、廷尉当到丞相,一路攀升,说明秦始皇对他的信任与重用。如果他像荆轲等人那样信奉“士为知己者死”的原则,就应该奋然而起,与宦官赵高抗争,坚决反对伪造诏书、废公子扶苏、立胡亥为帝(即秦二世)等背叛秦始皇的阴谋,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然而,李斯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结果,一个堂堂的丞相为了保住既得的利益,竟然低三下四地跟着宦官赵高走,不仅造成秦帝国的加速灭亡,也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总之,“士”作为一个阶层,相当复杂。既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也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更有大量规规矩矩、缺乏轰轰烈烈行为的,并非清一色,不能一概而论,应该具体人作具体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