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位女历史学家班昭
汉代史学家班彪及其两个儿子———班固和班超,都是中国历史上很有成就的人物,堪与宋代的“三苏”———苏洵、苏轼、苏辙相提并论。班家更有一位卓越的女性,即班彪之女、班固与班超的妹妹班昭,乃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历史学家。
班昭(约49年-约120年),又名姬,字惠班。十四岁时嫁给同郡的曹世叔为妻,从夫姓,因此也称曹大家(家同姑,音gu)。封建时代,由于女人地位卑下,班昭虽被写进《后汉书》,篇目上却没有出现她的姓名,而是冠以“列女·曹世叔妻”。
出生于名门的班昭,博学多才,深受汉和帝的器重,经常出入后宫,给皇后和妃嫔们上课(包括经学、天文、算术等)。朝廷接受地方或外国进贡奇珍异宝时,和帝每每要请她作赋,歌颂一番。和帝死后,太子刘隆(汉殇帝)继位,还不满周岁,就由邓太后临朝听政。不到半年,刘隆夭折,清河王刘祜嗣位(汉安帝)。刘祜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朝廷大事仍由邓太后说了算。当时,班昭以师傅之尊参与机要政务,竭尽心智,很受太后的信任。有一天,大将军邓骘因母亲过世,上书朝廷,要求“乞归守制”。邓骘是太后的长兄,辅理军国朝政,位高权重,要让他离开朝廷,邓太后一时下不了决心,便询问班昭,此事该如何处理?班昭说,大将军功成身退,此其时也;否则边祸再起,稍有差池,岂不一世英名尽付东水?邓太后听了,觉得此话不无道理,就批准了邓骘“乞归守制”的请求。
曹世叔早逝,长期守寡的班昭,过着恬淡平静的生活,七十多岁病卒时,丧事办得很隆重,朝廷派使者监护,连皇太后都亲自为多年的老师素服举哀,可见班昭社会地位之高。
班昭并非朝廷命官,她之所以能在当时受到尊重以及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自然不是她有多少政绩,而是她在史学与文学方面的卓越贡献。
班昭的父亲班彪,曾做过徐县的县令,因病免官,专力从事史学研究,收集《史记》之后的历史资料,作《后传》六十余篇。班固接过父亲未竟的事业,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撰修,并取名《汉书》,后来因车骑将军窦宪一案的牵连,班固(曾随窦宪出征匈奴)被无辜关进监狱,永元四年(公元93年),不幸死在狱中,修史的工作因此中断。汉和帝深知,在所有对前汉历史有研究的学者当中,班昭是佼佼者,也是接替班固续成《汉书》的最佳人选,便毅然决定,将这一重任交给她。
其实,还在班固生前,班昭作为助手,就参与《汉书》的编撰,对情况非常熟悉,全面接手这项任务后,又得到了汉和帝的特殊批准,可以到东观藏书阁参考相关的典籍,工作起来比较顺利。首先,她花了许多时间,校勘被搁置而散乱的原稿,接着,续写了班固还来不及完成的八表与《天文志》(伏波将军的侄孙马续也参与撰写)。最后,统筹全书的文字。中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汉书》终于大功告成。可以说,班昭为《汉书》作了很大的努力,其中相对棘手的《百官公卿表》还是她独立撰写的。但是,她没有邀功,更没有署下自己的名字,而是把一切都归于深受她敬重的兄长班固。
《汉书》问世后,得到了很高的评价,当时的学者争相传诵。由于此书文字艰深,很多人读了不尽理解。作为《汉书》编撰工作的重要参与者,班昭无疑是解释这部巨著的不二权威。为了得到她的指教,据说连著名的经学家、文学家马融(马续的兄弟)都跪在东观藏书阁外,聆听讲解。尽管此后一千多年来,学者对班昭是否续写八表与《天文志》,存在着不同的观点,但对她为《汉书》所作的贡献,看法还是比较一致的。
班昭不仅史学方面有极大成就,文采也相当不错,她一生写下的赋、颂、铭、诔、问、注、哀辞、书、论、上疏、遗令,共十六篇。特别是《东征赋》与《女诫》最有名。
《东征赋》写于汉安帝永初七年(113年)。那年,班昭的儿子曹成被派往陈留的长桓县当官,上任途中,班昭跟随在身边。他们一行从京城洛阳出发,自西向东,经过偃师、巩义、荥阳等地。一路所见所闻,令班昭触景生情,浮想联翩,于是仿照其父班彪的《征北赋》(记述从长安到彭阳县的观感),写下了《东征赋》。
毕竟是才女,班昭的《东征赋》遣字优美,行文简洁流畅,描写细腻,感情真实。一开篇,说明此行的缘由是随儿子东征,转而写离京前夕的依依不舍之情———“明发曙而不寐兮,心迟迟而有违。酌罇酒以弛念兮,喟抑情而自非……”。接着描述长途跋涉的辛劳———“历七邑而观览兮,遭巩县之多艰。望河洛之交流兮,看成皋之旋门。既免脱于峻险兮,历荥阳而过巷。食原武之息足,宿阳武之桑间……”。进而绵怀先贤———“念夫子之厄勤”(记起当年孔夫子过厄时所遭受的围困,至今仍愤慨不已),“想子路之威神”(钦佩子路在卫国动乱时勇敢无畏的表现),以及感受到卫灵公时提倡以德治国的大夫蘧瑗,至今仍受人敬重的情况。她还看到沿途的荒凉景象———“睹蒲城之丘兮,生荆棘之榛榛”,心情沉重,不禁为老百姓的生活而担忧。
班昭的文采不仅见于《东征赋》,也反映在她为二哥班超打抱不平所写的奏书。班超是东汉著名的将军,奉命出使西域,驰骋三十多年,平定五十余国,立下了丰功伟绩,官拜西域都护,受封定远侯。由于年老体衰,思念故土,于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向朝廷提出告老还乡的请求。然而过了将近三年,仍不见回音。此时的班昭,觉得不能再沉默了,当即站出来上书朝廷为二哥说话。她指出,当年随班超出使西域的人“皆已物故”,现在,“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其全力,以报答天恩,迫子岁暮,犬马齿索,为之奈何?”希望圣上能够体谅年老多病的班超,让他回来,如此,“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急”。由于奏书摆事实,讲道理,且情真意切,文采斐然,汉和帝被感动了,终于批准了班超的请求。遗憾的是,回到洛阳的班超,只过了一个月就因病去世。
如果说,班昭的《东征赋》与她为班超求情的奏书,表现了不同凡响的文采,人们的评价都采取正面态度,那么,《女诫》反映的是道德观念,后世对它的议论则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从《女诫》开篇的“助内训”可以读出,班昭写作此文的初衷并不是想外传,而是为了教育女儿。那时,她嫁到曹家已有四十余载,丈夫早已亡故,教育孩子的重任只能由她承担。她耽心女儿“不闻妇礼”,“失容它门,取耻宗族”,才有了这番谆谆教诲。然而《女诫》一出,京城世家便多有所闻,于是争相传抄,之后很快风行各地。
《女诫》共分七章,即“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
“卑弱第一”,女人天生不如男人,因此应“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而且还要“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和事,不辞剧易”。
“夫妇第二”,“夫妇之道,参配阴阳”。丈夫犹如天上的太阳,应认真服侍,即所谓“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坠阙”。
“敬慎第三”,“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女人“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不论是非曲折,都应顺从男人。
“妇行第四”,女人应有四种品行,即“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的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言,时然后言,不厌于人”的妇言;“浣盥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的妇容;“专心纺织,不好戏笑,洁齐酒席,以奉宾客”的妇功。
“专心第五”,“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事夫要“专心正色,礼义居洁,耳无淫听,目无邪视,出无冶容,入无废饰。无聚会群辈,无看视门户”。
“曲从第六”,妇女要好生侍候公婆,逆来顺受,绝对不能“违戾是非,争分曲直”。
“叔妹第七”,与丈夫的兄弟姐妹相处,要注意谦顺,“谦则德之柄,顺则妇之行,凡斯二者,足以和矣”。
不难看出,《女诫》是对妇女行为加以约束的条文,自问世以来,褒贬皆有,而且都很尖锐。褒之者认为,“此书简要明肃,是为万世女则之规”,清末有人甚至称,“曹大姑是女人当中的孔夫子”。贬之者则斥责班昭为“女子之大贼”。笔者以为,《女诫》所表达的道德观念,总体而言,无疑是错误的,但谈问题不能离开历史,班昭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古人,而且是个女子,那时的社会氛围和她所接受的教育,都是男尊女卑,她跳不出这个“天经地义”,因此写下了《女诫》。她以为这是替女人着想,没想到却是给女人上了“紧箍咒”。这是她的悲剧所在。作为后人,我们既要批判《女诫》的错误,又不必过多地指责它的作者。
写到这里,我记起了宋代诗人徐钧的《曹世叔妻班昭》。诗云:“有妇谁能似尔贤,文章操行美俱全。一编汉书何须续,女戒人间自可传。”今天看来,这样的歌颂显然过了。实事求是地说,班昭续写《汉书》,的确值得称赞,而留下的《女诫》则应该扬弃。这样说,尽管否定了她的个别著作,但没有根本改变对她的评价,她依然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杰出女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