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16 18:00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方 遥


·闽人要籍百部评鉴·


68.黄道周与《黄漳浦全集


 

黄道周是明末著名理学家、易学家、文学家、书画家和民族英雄。虽历官明天启、崇祯和南明弘光、隆武四朝,但因其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犯颜履谏,屡遭皇帝贬斥及同朝权臣的排挤、打压,故而立朝时日有限,一生的主要精力都用于治学讲业。潜心天文、历法,精通《易》学、《孝经》,尤以《易》学为著,融《归藏》《连山》和《周易》于一炉,研精覃思,影响深远。其于经史百家,亦无不随问阐发,海内从之问学者甚众。他还工书善画,诗文、隶草皆自成一家,被视为明末最具创造性的书法家之一。所著《黄漳浦全集》,是其诗文集中最为完备的本子,比较全面地反映了黄道周的思想主旨及其特色。

 

《黄漳浦全集》五十卷,(明)黄道周著。

黄道周(1585—1646),字幼玄,一作幼平,又字螭若、细遵,号石斋,学者称石斋先生。祖籍福建莆田,后移籍漳浦铜山(今东山县)。黄道周虽出生世家,但年少家贫,自幼聪颖好学,5岁就学于铜山文书院,14岁游学广东博罗,获誉“闽海才子”。明天启二年(1622)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充经筵展书官。崇祯年间,历任右春坊右中允、左春坊左谕德、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侍读学士,充经筵日讲官。崇祯末年,黄道周见朝廷昏庸无道,国运已尽,遂告病辞官,回到老家漳浦,结庐先人墓侧,专心著述。南明弘光时,黄道周复出,晋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隆武时,任首辅,官至少保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后因与郑芝龙不睦,自请募师,北上抗清,兵败江西婺源,被俘就义,谥“忠烈”,赠文明伯。清乾隆时改谥“忠端”。

黄道周就义后,邑人在其出生地铜山深井村旧居设神牌祭祀,并在其执教的明诚堂设馆纪念,后又于武夷山为之建庙崇祀。当地民众视黄道周为神,尊称“助顺将军”,以避清廷忌视。乾隆年间,有黄姓移民奉其香火入台,在艋舳竹巷尾建小庙供奉。台北市康定路也有助顺将军庙,专祀黄圣人。

黄道周是明末著名的理学家、易学家、文学家、书画家和民族英雄。虽历官明天启、崇祯和南明弘光、隆武四朝,但因其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犯颜履谏,屡遭皇帝贬斥及同朝权臣的排挤、打压,故而立朝时日有限。其一生的主要精力都用于治学讲业,潜心天文、历法,精通《易》学、《孝经》,尤以《易》学为著,融《归藏》《连山》和《周易》于一炉,研精覃思,影响深远。曾先后讲学于浙江大涤、漳浦明诚堂、漳州紫阳、龙溪邺业等书院。其于经史百家,亦无不随问阐发,海内从之问学者甚众。他还工书善画,诗文、隶草皆自成一家,被视为明末最具创造性的书法家之一。

黄道周生当晚明丧乱之际,以学行高天下,学术、人格皆为世所推重,堪称一代大儒。故近人容肇祖在《明代思想史》一书中,将黄道周与刘宗周并列为明末两大儒。而陈来先生亦谓:“近世以来,学人多重船山、梨洲、亭林诸公,以为明末三大家;要之,顾、黄、王皆于清初成学名,若论晚明之季,则不得不让于二周。”(《中国近世思想史研究》)

黄道周学识渊博,著述等身,主要有《儒行集传》《表纪集传》《坊记集传》《缁衣集传》《月令明义》《洪范明义》《易象正》《三易洞玑》《孝经大传》《三礼定》《榕坛问业》《黄石斋先生集》等40多种行世,后人辑有《黄漳浦全集》,现存诗作两千余首。

《黄漳浦全集》五十卷,又题《黄忠端公全集》,清道光九年(1829)陈寿祺重订刊本。卷首,上谕、传记、杂记、年谱、目录以及陈寿祺《重编黄漳浦遗集序》等;卷一至卷六,疏;卷七,状、笺、表;卷八,表、诏、制、诰;卷九至卷十,策;卷十一,对、议、檄、谕;卷十二至卷十三,论;卷十四,论、辩、考、说;卷十五至卷十九,书;卷二十至二十一,序;卷二十二,序、书、书后;卷二十三,启、书后、跋;卷二十四,记、碑记;卷二十五,传、碑、碣、墓表、墓碑;卷二十六,墓志、碑、墓表;卷二十七,墓志铭、墓褐、祭文、诔、哀词、行状、墓志补;卷二十八,文、颂、赞、箴、铭、约、揭、题词;卷二十九至卷三十五,杂著;卷三十六,赋、骚;卷三十七至卷五十,诗。该书是黄道周诗文集中最为完备的本子,比较集中地体现了黄道周的思想主旨及其特色。具体如下:

在心性论方面,黄道周主张一种天命之性的性一元论,反对以气质论性,因而对宋代诸儒的心性思想皆有所批评。他说:

有宋诸儒初皆泛滥内典,于性命上事看不分明。《易》称继善成性,《学》《庸》止善明善,孟夫子直接思曾,更无半语差错。濂溪便说性上有刚善柔善,刚恶柔恶,此皆错认二五以为太极,错认气质以为天性也。伯淳原本濂溪,便说有气质之性、义理之性,与孔孟何其异旨!张横渠聪明在诸贤之上,又说“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不知“虚”、“气”更是何物?如此等议论,岂可令孔孟见之乎?(卷三十《儒脉》)

黄道周将“性”视作人与万物的道德本质,而将“气质”视作事物的物质要素。如火以炎上为性,光者是气,其丽于木而有明暗、青赤、燥湿是质;水以润下为性,流者是气,其丽于土而有重轻、晶淖、甘苦是质。作为物质要素的气质并不能决定事物的道德本质,故与性无关。因此,人性只能是普遍的天命之性,而不包括分殊的气质。只能说性不杂气质,而不应说性不离气质。若强调性与气质之间的联系,就有可能把气质的规定混同于人的本性。类似的,若以生论性,则必然会导致以食色为性,以人的生理本能为性,这样就无法区别人与禽兽了。

黄道周之所以要否定气质之性的存在,强调性与气质无涉,主要是为其性善论提供理论依据。黄道周不但反对性恶论,而且反对善恶皆性的说法,认为周敦颐、程颢、王阳明、王畿等人以气质论性的观点都偏离或损害了孔孟确立的性善论,不合于圣人立教之旨。只有坚持绝对的性善论,才符合孔孟的本意。由于黄道周反对以气质论性,所以他并不将道心、人心解作天理、人欲,而是将其解作天道、人道,提出“人心、道心,犹之天道、人道。天道极微,难得不思不勉,止要人涵养渐到从容田地,使微者自弘。人道极危,难得便精便一,止要人择执渐到诚明去处,使危者自平。不是此一心便有理欲,善恶俱出性地也”。(卷三十《子静直指》)这样也就避免了将包含善恶的、“危殆”的人心作为人性的一个方面,从而坚持了他绝对的性善论。

黄道周虽然主张人性纯粹至善,但现实中的人性毕竟有善恶的区别,这一点难以否认。对此,黄道周解释道:

夫恶非性之故也。不明其故,天下从此坏矣。夫恶称聋聩,善称聪明。人生而有视听,视秽臭则掩其睫,听枭号则塞其耳,恶性之人不视腐尸而听嗥虎也。今夫孩儿之耳目,触污秽则损其明,闻震虩则损其听,其生最真,其性最明。视听者,亦性之所露也,其不屏淫声、挥艳色者,则情之所及而性所不注也。马性以走而蹄齧为气,牛性以任而踯躅为气。人有情,物有气,皆佐性而为用。圣人之缘饰,匪以治性,而以治情也。圣人即情以为性,贤人葆性以驭情。尧舜禹汤,率性者也。(卷三十一《拟子顺辨性》)

在他看来,人性本善,正如人生来耳聪目明一般,所以小孩“其生最真,其性最明”。恶则是善的损坏,正如聋聩不是天生的,而是聪明的损坏一样。这种损坏之所以会发生,主要是受到了情和气的影响。情和气虽辅佐本性而发挥作用,但如果人们放纵身心,纵情享乐,就会逐渐丧失本性,而为情、气所主宰,最终产生各种恶性。所以圣人制礼作乐,为的只是治情、驭情,而不是治性。同时,黄道周指出,个体之间智愚贤不肖的差别亦与人性无关,而是由后天的积习造成。人性至善,本不存在什么天生的智愚、善恶、高低的差别和不平等。若以气质论性,认为恶与愚也有先天的根据,就有可能过分强调人的先天差别,导致人们对后天的道德修养和进学致知失去信心。

在工夫论方面,黄道周特重格物致知,以格物致知、物格知至为学问的第一要义。黄道周指出,格物致知的“知”字并非指知识或认识能力,而是“知止”的意思。它既不能止于虚空之中,也不能止于具体事物,而应该止于至善。止于至善的方法则是明善、诚身。在他看来,明善即是致知,诚身即是格物,物格知至即是至命;致知格物是明诚之义,物格知至是诚明之旨。

黄道周虽然以明善诚身、知止至善来理解格物致知,但他并非因此忽视学问的作用和价值,而是强调知性知天必由学问,圣人之学必须从学问中来,从多闻多识中来。加之其将恶与愚归因于后天的积习和情、气,主张积习成善,治情、驭情,故而特别注重好学与力行的意义。譬如他说:

圣人言诚,要与天地合德;言明,要与日月合明。此理实是探讨不得。周公于此仰思,颜回于此竭才,难道仲尼撒手拾得?圣人于此,都有一番呕心黜体工夫,难为大家诵说耳。做圣贤人,不吃便饭。(卷首庄起俦《漳浦黄先生年谱》)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黄道周反对泰州学派以不学不虑解释良知,指出真正的“乐”只能是好学的结果,良知只能由致知而获得,若缺乏格物致知的工夫,则必将流于空疏放荡的恶果。

在《易》学研究方面,黄道周主要继承了邵雍一派的象数《易》学思想,同时注重以象数为理势,推测天道演变与人世治乱,具有一定的实学倾向。在黄道周看来,“‘易’者,日月之谓也”。(卷二十《大象十二图序》)《周易》就是对日月、天地等自然事物及其变化规律的认识与总结,所以治《易》必须如实反映自然事物及其变化规律,否则就称不上真正的《易》学。“凡《易》,本于日月,与天地相似。其有不准于天地、本于日月者,非《易》也。天地之用,托于日月,日运南北,以为寒暑,月行迟疾,以为朔望,气周象躔,或盈或虚,各以其节,积久而合,纤毫秒忽不可废也。”(卷二十九《易象正序例》)在此意义上,他批评“世之谈《易》者,……乃专谈理义,以为性命”,提倡“以历律为端,日月为本,六十四为体,七十二为用,天道为经,人事为纬,义理性命以为要归”来全面研究《易》学。(同上)

黄道周治《易》虽以象数为主,但亦兼综义理,将理、象、数三者视为“三要事”,提出“日月星辰之行,可皆一理,理皆一象,象皆一数”,(卷二十九《三易指归》)“凡《易》之必有图象数度,犹人身之必有腑脏肢体。因形测脉,因脉测理,不知形色而谈天性,犹未有人身而言至命也”。(卷二十九《易象正序例》)在他看来,“理”就是关于日月星辰运行变化的自然法则,而“象”与“数”则是这一自然法则的具体形态和度量。理、象、数三者互相依存,不可偏废。“蔽象则邪,蔽理则晦。”(卷二十九《易本象序例》)特别是象与数,构成了《易》的来源与基础,故不可脱离象数而空谈义理。

由于黄道周治《易》主要以自然事物及其运行规律作为研究对象,注重探索客观的“天道”,其《易》学亦与天文、历律之学相互联系,表现出一定的实用精神。在他看来,《易》、历、律三者功用相同,且“历有至理,皆出于《易》。古人以《易》为历,夏、殷、周皆用之”(卷十四《治历说》),故而批评当时人做历因不晓得《易》理而多有差谬。在推明天道之后,黄道周还主张由天道以明人事,依据《周易》中的象数来推步历史的兴衰治乱与发展趋势,进而挽救当时危乱的时局。譬如,他曾在给崇祯皇帝的上疏中说道:

臣自少学《易》,以天道为准,以《诗》《春秋》推其运候,上下载籍二千四百年,考其治乱,百不失一。臣所学本于周、孔,无一毫穿凿。其法以《春秋》元年己未为始,加五十有五,得周幽王甲子,其明年,十月辛卯朔日食,以是上下中分二千一百六十年,内损十四,得洪武元年戊申,为大明资始。戊申距今二百六十四年,以《乾》《屯》《需》《师》别之,三卦五爻,丁卯大雪,入《师》之上六,是陛下御极之元年,正当《师》上六。其辞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自有《易》辞告诫人事,未有深切明著若此者也。凡《易》一卦直六十七年一百五日,一爻直十一年七十七日有奇,今历十分之四矣。陛下恭默,深明天道,尝寤寐以思贤才,而贤才卒不可遽得;惩毖以绝小人,而小人卒不可遽绝。方陛下开承之始,外清逆党,内扫权珰,天下翕然,想望泰平。曾未四年而士庶离心,宼攘四起,天下骚然不复乐生,虽深识远虑之士,岂虞变动至此乎?臣观陛下开承,应大君之实,而小人柄用,怀干命之心。在陛下以大君之哲,可制小人而有余;在小人以干命之才,可中大君所不觉。(卷二《放门陈事疏》)

显然,黄道周希望借此劝谏皇帝顺应天道,亲贤臣,远小人,以重振朝纲,扭转危局。

对于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之间的争论,黄道周亦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在他看来,朱、陆之学都有各自的优点和独到的见地,同属于儒学的范畴,故其反对以陆学为禅学,而是主张二者互相补充,去短集长。他说:

晦翁之格致,子静之良知,皆有暇,亦皆不远于圣门之学。化子静以救晦翁,用晦翁以剂子静,使子静不失于高明,晦翁不滞于沈潜,虽思孟复生,何间之有?”(卷三十《朱陆刊疑》)

而对于王阳明的学术与事功,黄道周亦不乏称赞之辞,如谓:

明兴,有王文成者出。文成出而明绝学,排俗说,平乱贼,驱鸟兽,大者岁月,小者顷刻,笔致手脱,天地廓然,若仁者之无敌。自伊尹以来,乘昌运,奉显绩,未有盛于文成者也。(卷二十一《王文成公集·序》)

又谓:

善哉!施四明先生之言曰:天下病虚,救之以实;天下病实,救之以虚。晦翁当五季之后,禅喜繁兴,豪杰皆溺于异说,故宗程氏之学,穷理居敬,以使人知所持循。文成当宋人之后,辞章训诂,汨没人心,虽贤者犹安于帖括,故明陆氏之学,易简觉悟,以使人知所返本。(同上)

由此可见,黄道周对于阳明本人的学术思想持相当的理解与肯定态度,亦承认王学的产生和兴盛具有某种必然性与合理性,可以救治当时学术思想的偏颇与弊病。因此,他主张将阳明之学与其后学的发展流变区分开来,将批评的重点集中在王畿、李贽等阳明后学的激进派身上。黄道周指出,阳明之学并非像世儒所说的从妙悟中来,而是从践履中来,而王畿、李贽等阳明后学却忽视学问和践履的意义,一味强调妙悟,所以导致了晚明政治、社会、学术的混乱与危机。这些观点都体现出黄道周调和程朱陆王的学术立场。当然,从总体上看,黄道周的理学思想与学术认同更为接近朱熹,受朱子理学的影响更大。所以他通过对比总结道:

元晦醇邃矣!由子静之言,简确直捷,可以省诸探索之苦,然而弊也易。由仆之言,静观微悟,可以开物成务,然而弊也支。由元晦之言,拾级循墙,可至堂室,高者不造顶无归,深者不眩崖惊坠,由其道百世无弊,则必元晦也。(卷二十四《大涤书院三记》)

行世的《黄漳浦全集》主要有清道光九年(1829)陈寿祺重刊本和民国九年(1920)刊本。2006年,国际华文出版社出版的《黄漳浦文集》,颇便读者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