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人要籍百部评鉴·
46.李贽与《焚书》《续焚书》《藏书》《续藏书》
明代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史学家李贽,是一位特立独行、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异端”人物。然而,这位世人眼中的“异端”思想家,求道问学数十年,于儒、释、道“三教”融会贯通,又不为“三教”所囿,极其崇尚个体的自然真性与生命之自适,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李贽一生著述颇丰,涉及文、史、哲等领域,他的最主要作品,当属《焚书》、《续焚书》与《藏书》、《续藏书》。《焚书》、《续焚书》是李贽的诗文集,在李贽的作品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反映李贽一生尤其是后期的哲学思想、文学思想生活与写作的基本状况。《藏书》、《续藏书》,是李贽晚年之作,其编纂依前人修史贯通古今之例,记人采传纪,记事采编年,博采众史书之长,将自己的史识与见解,借立目与编排以示褒贬毁誉。这两部史学著作集中反映了李贽的史学观、政治观的睿见卓识与独树一帜。
《焚书》六卷、《续焚书》五卷、《藏书》六十八卷、《续藏书》二十七卷,(明)李贽著。
李贽(1527—1602),原姓林,名载贽,后因避讳改名贽,字宏甫,号卓吾,别号温陵居士、百泉居士、思斋居士等。福建泉州人,明代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史学家。
李贽幼年丧母,七岁始随父读书作诗,习治《周易》、《三礼》、《尚书》等典籍。二十六岁参加福建乡试,以《尚书》科考中黄昇耀榜举人,此后两度会试不第,遂于三十岁后出外任官,历任河南辉县教谕、南京国子监博士、北京国子监博士、礼部司务、南京刑部员外郎、云南姚安知府等职,长期混迹下层官僚,生活异常清苦,四个儿女先后死于贫病与饥饿。姚安知府三年任期未满,李贽心生归意,终于辞官卸任,脱离二十五年的官场樊笼。此后,李贽辗转多地,主要从事著书与讲学,六十二岁落发为僧,后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之罪名被捕,于狱中愤而自刎,时年七十六岁。
受生活环境与时代风气影响,李贽自幼倔强难化,与传统儒士大异其趣,自言“不信学,不信道,不信仙、释,故见道人则恶,见僧则恶,见道学先生则尤恶”。年十二,作《老农老圃论》,不满孔子对其学生樊迟问农事的指责,“离经叛道”品格已初现端倪。四十一岁后,李贽的思想发生较大转变,他于礼部司务任上接触阳明心学,并折节从徐用检游,崇信佛、老思想,参治《金刚经》、《老子》等典籍,从此潜心道妙,一意向学。然“离经叛道”色彩并未因此稍易,李贽更加追求真性,提倡“童心”之真,反对“言与行违,行与言违”的道学之假,与耿定向书信辩答、唇枪舌战,常发惊世骇俗之语。削发为僧后,李贽身入空门却不受戒,招收女弟子,接受寡妇供奉,行为依然放浪不羁。求道问学数十年,李贽于儒、释、道“三教”融会贯通,可贵者在于不为“三教”所囿,极其崇尚个体的自然真性与生命之自适,成为世人眼中的“异端”思想家,却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李贽一生著述颇丰,涉及文、史、哲等领域,主要作品有《焚书》、《续焚书》、《藏书》、《续藏书》、《说书》、《初潭集》、《明灯道古录》、《阳明先生年谱》、《九正易因》等。
《焚书》、《续焚书》是李贽的诗文集,在李贽的作品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焚书》又名《李氏焚书》,凡六卷,含书答二卷、杂述二卷、读史一卷、诗歌一卷,于明神宗万历十八年(1590)在湖北麻城刊刻,又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重刻,后曾两度遭禁毁,直到清代乾隆年间仍被列为禁书,现在所流传的《焚书》乃李贽死后由其好友焦竑重编刊行,个别地方稍有删改。《续焚书》凡五卷,李贽死后由其门生汪本钶辑成。《续焚书》仿《焚书》体例,卷一为书汇,汇集各类书信,卷二为序汇、说汇、论汇,卷三为读史汇,卷四为杂著汇,卷五为诗汇,最早刊刻于万历四十六年。
李贽在《焚书》、《续焚书》中,将批判的锋芒直指所谓“近世学者”即道学家,其中不乏尖锐泼辣的书信、杂文,与道学家展开激烈辩论。这些篇目,多短悍,力雄健,往往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诸多与朋友论学的书信、文章,较鲜明地表达了李贽的哲学思想与文学思想。两书亦反映李贽一生尤其是后期生活与写作的基本状况。李贽深知此等“蓄极积久,势不能遏”的离经叛道之作,必然将引起当权者和道学家的恐惧与仇恨,他称“答知己书问,所言颇切近世学者膏肓,既中其痼疾,则必欲杀我矣,故欲焚之,言当焚而弃之,不可留也。”故将书名取作《焚书》。
《焚书》、《续焚书》数百篇诗文中,最享誉盛名者当属《童心说》。李贽所谓“童心”,就是未曾受外在“闻见道理”所蔽障和干扰的赤子之心,即未曾为封建伦理、程朱理学所浸染、所扭曲的人之最初本性,“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人自出生,皆有“童心”,因而皆有“真心”,皆为“真人”。然而,由于理学家的宣扬,封建伦理深入人心,导致“童心”丧失、人性扭曲。“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因此,李贽认为,人们应当摒弃封建伦理,恢复“童心”、“真心”,唤起“最初一念”之觉醒,回复“绝假纯真”之本性。李贽“童心说”,无疑承继了王阳明的心学传统,但他们言“心”又有不同。王阳明主张“心即理”,力图将封建伦理置于人的主体之中,成为主体自觉的活动;李贽则主张“心非理”,反对用封建伦理来规范人的主体,而保持主体的纯真、自由的本性。这是李贽异端思想的哲学基础。同时,“童心说”亦诠释了李贽的文学思想,他说:“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而“童心”是“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故天下“至文”,皆须真实坦率地表露作者内心情感与人生欲望。欲保持“童心”,使文学存真去假,则须割断与道学的联系。他认为“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童心说》)
李贽又指出,理学家把“理”作为最高实体也是根本错误的。他说:“极而言之,天地一夫妇也,故有天地然后有万物。然而天下万物,皆生于两,不生于一,明矣。”(《夫妇论》)因此,理学家所讲的那种“一能生二,理能生气,太极能生两仪”,其实难以成立。在他看来,所谓“理”,不在现实之上,而在现实之中。“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答邓石阳》)因此,讲“理”识“理”,不应皓首穷经,而应面向生活,所谓“凡世间一切治生产业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习、共知而共言者,是真迩言也。”(《答邓明府》)认为在这些关于百姓日用的浅近之言中,包含了真正的道理。
李贽进而对传统观念及现实社会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批判。如,李贽反对传统的“男尊女卑”观,认为“男子之见尽长,女之见尽短”的看法毫无根据,其曰:“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人之见尽短,又岂可乎?设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见,乐闻正论而知俗语之不足听,乐学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恋,则恐当世男子视之,皆当羞愧流汗,不敢出声矣。”(《答以女人学道见短书》)又如,他反对将《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视为逆贼草寇,认为“啸聚水浒之强人也,欲不谡之正忠不可也”。此等忠义之士之所以对抗朝廷,乃不合理、不公正的现实社会所造成。现实社会中,“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理也”,这种势力“驱天下之大力大贤而尽纳之水浒”。若不改变这种状况,就只能是忠义“不在朝廷,不在君侧,不在于城腹心”,而“在水浒”。(《忠义水浒传序》)
李贽敢于将儒家经典斥为伪道学的根据,敢于抨击传统观念,那么“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亦不足为奇。李贽曰:“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予孔子而后足,若必待取给予孔子,则千年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答耿中丞》)正由于李贽“非孔反儒”,《焚书》、《续焚书》在后世可谓毁誉参半。一方面,除了当权者极力禁止,诸多优秀思想家,如清初三大思想家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均对李贽颇有微词。王夫之曾言:“无忌惮之教立而廉耻丧,盗贼兴。”纪昀亦称李贽“非圣无法”,直斥其思想为“邪说”。另一方面,《焚书》《续焚书》在民间却不仅未曾禁绝失传,反而流布益广,甚至传至海外。明代“公安三袁”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兄弟,对李贽推崇备至,他们提倡“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即受到李贽“童心说”的启迪和影响。
及至“五四”期间,出于破除封建势力、呼吁社会改革的需要,李贽的“反传统”思想受到格外重视。“只手打倒孔家店”的吴虞,将李贽引为自己的思想先驱。他著《明李卓吾别传》,对《焚书》评价极高,认为该书“剽剥当世儒者,可谓洞厥情状,极嬉笑怒骂之致,无怪乎道学家之侧目也。”这种“反儒反封建”的论调,持续至“文革”时期,被严重歪曲夸张,为“评法批儒”运动所利用,直至“文革”结束才逐渐回归理性。然许多学者仍坚持李贽“非孔反儒”的观点,蔡尚思先生认为:“李贽是公开反孔的,且年纪越大反孔越大胆;他是反真道学(先秦儒学)而不只是反假道学(主要指程朱理学),是‘叛道者’而不是‘卫道者’。”近年来,有一些学者认为李贽并非真正的“反孔”,他所反对的是借孔子之名谋取自身利益的假道学,道学家们对孔子的理解乃“先臆度而言之,父师沿袭而诵之,小子朦而听之。万口一词,不可破也;千年一律,不自知也。”(《题孔子像于芝佛院》)因此已经偏离圣人本心,并不能理解到圣人本意,“古圣之言,今人多错会。”李贽所为,是为消除圣人与凡人之差别,还原孔子的本真面目,并试图给孔子正名,使其摆脱道学家的随意粉饰和作为追名逐利的工具。至于这两种观点孰是孰非,则是见仁见智,亦有待后来者继续研究切磋矣。
李贽的另外两部重要作品为《藏书》2024-01-022024-01-02《续藏书》。《藏书》亦称《李氏藏书》,凡六十八卷。成书于明万历十年(1582)至十八年(1590)间。《藏书》是李贽晚年之作,他说“此书但可自怡,不可示人”,故称《藏书》。后因友人借阅颇多,不得已才于万历年间刊行于南京。《藏书》的编纂,依前人修史贯通古今之例,记人采传纪,记事采编年,博采众史书之长,将自己的史识与见解,借立目与编排以示褒贬毁誉。《藏书》分为《世纪》与《列传》两部分,主要取材于历代正史,内容为历史人物评传。此书上起战国,下迄于元,各采人物事迹,编为记传,计世纪八卷,列传六十卷。其于帝王和大臣纪传前均撰有总论,末附评语。卷一至卷八为《世纪》,记战国到元代的朝代更替及历代君王事迹,对于某些人虽未曾称帝,但曾起兵称王,李贽亦将其列入《世纪》,如陈胜、项羽等。每篇都便有名目以示褒贬,如西楚霸王项羽篇,题为“英雄草创”,王莽篇题为“篡弑资贼”。卷九以下为《列传》,将大臣分门别类,有:名臣、儒臣、武臣、贼臣、亲臣、近臣、外臣八类,各门类中人物依时代先后排列。
《续藏书》在李贽死后才得以刊印,最早刊于万历年间。《续藏书》实为《藏书》中《列传》部分之续篇,专载明代人物,收录明神宗以前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士庶人等约400名,分为《开国名臣》、《开国功臣》《逊国名臣》《靖难名臣》《靖难功臣》《内阁辅臣》《勋封名臣》《经济名臣》《清正名臣》《理学名臣》《忠节名臣》《孝义名臣》《文学名臣》《郡县名臣》十四类。
这两部史学著作集中反映了李贽的史学观与政治观。细审李贽的史著,与《焚书》、《续焚书》相似,其中亦有不合于儒者相沿之是非的一面,他表示出要“颠倒千万世之是非”的宏愿,认为“世人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实际是顽固地坚持是非之一成不变的僵死信条,所以“未尝有是非耳”。但从总的倾向看,李贽的史学观仍渗透着儒者的政治思想,他评价历史人物的标准,可概括为:仁义礼国,以身护国,任用贤能,约检仁恕,励精图治。他所追求的乃是一种真实的儒家政治理想,所希企的是纯儒、真儒而非伪儒、迂儒。李贽的卓越史识,还表现在对某些领域作了大胆的突破。如强调强主富国的功利观点,赞扬桑弘羊理财有方,使“不待加赋,而国用自足,太仓、甘泉一岁皆满。”可以说,李贽对经济、政治、军事与科学文化等方面均十分重视,这正反映了其史学观点的远见卓识与独树一帜。
李贽《焚书》《续焚书》《藏书》《续藏书》的现代版本,有中华书局的点校本《焚书·续焚书》(合为一书,1975年出版)、《藏书》(分为四册)、《续藏书》(分为两策)(1974年出版)。张建业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李贽文集》中,也收入了《焚书》《续焚书》《藏书》《续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