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联璧合 诗词传家
——记蔡厚示先生的有情人生
少年意气正风发
2010年的深秋时节,我应赵玉林老先生之约,来到福州于山画院观瞻赵老书法展,遇到了蔡厚示先生。寒暄之下,关切问询彼此状况。蔡厚示先生一如往日的和善,笑脸盈盈告诉我,银河出版社为他出版了一本新书———《艾特自选集》。他还带着几分神秘,悄悄地告诉我:“那是我年轻的时候,追求一个女朋友写的情诗。” 1928年农历四月初八,蔡厚示出生于江西省南昌县三江镇南街蔡村一个书香门第。少年蔡厚示有过很多的梦想和憧憬,他想当科学家,实现科学救国的梦想,读高二的时候,被鲁迅所感召,忽然有了灵犀,想和鲁迅一样用手中的笔呐喊,唤醒民众麻木的心。
如果没有抗日战争,少年蔡厚示会按它的生命轨迹,完成学业,成就事业。可是,侵略者的屠杀暴行激起了热血少年的满腔怒火,他决心投笔从戎,他给父亲写了一封慷慨激昂的信,表明心迹:“大好河山沦敌手,壮士安不泪满襟?孩儿宁非壮士,亦难坐睹国族沦亡,同胞被杀戮!故以身许国,尽吾天职。谅吾父乡党正绅,感慨当更倍于儿也!”
几经辗转,蔡厚示来到福建厦门,1945年,他以同等学历、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厦门大学中文系。在高等学府里,蔡厚示更是如鱼得水,他诗兴勃发,激情澎湃,悠游在新旧体诗之间,往来自如。懵懂之心萌生的爱之火,虽然笔触稚嫩,但优美的爱的语言,让人心动:
我在朔风中颤抖了
您把火燃在我的门前
四壁是爱的粉饰
生命的血液沸腾了
我如醉如痴如迷
你却用铁的锁链
囚我在阴森的林子里 被爱桎梏的心灵得不到回应,是那般的难耐,蔡厚示在失落的爱情面前,平添烦恼:“愁锁春心掣不开,芭蕉影里独徘徊,身轻安得真如燕,绣幕重帘自往来。”他希望自己能像燕子,穿梭在恋人的深闺,一睹恋人那令人梦萦魂牵的身影,可是,这只是多情少年一次没有结局的爱之旅而已,诗人在痛苦中醒来。
把心放进追求真理的道路中,蔡厚示终于以学习成绩优异而留校当助教,在高等学府的讲台上,为祖国培养有用的人才。蔡厚示博览群书,学识渊博,风度翩翩,又出口成章,风趣而又睿智的语言博得学生的一致好评。不久,他被选送到华东人民革命大学政治研究院培训,提升为讲师,又到北京大学深造,还随苏联专家专修俄罗斯文学,1958年初出版了《文艺学引论》。
人生坎坷历苦辛
天有不测风云,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如此让人始料未及。反右、反胡风、文化大革命,浪潮一次比一次来得猛烈。团籍丢了,职务丢了,整个前途变成无法预知的迷茫。蔡厚示去劳动,建工棚、挑土方、送木排、拉板车、养肥猪、关牛棚,什么杂活、累活、脏活都没有难倒他,吹毛求疵的造反派无刺可挑,在他们眼里太优秀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但蔡厚示没有屈服,没有卑躬屈膝,没有委曲求全,他说:“不怕肩挑千斤担,只愁腰折一身酸。”1969年冬,蔡厚示递交申请要求下放,离开让他伤心的是非之地,携妻挈女来到上杭古田。
山野的清新,森林的广袤给人以宁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给人以纯净,蔡厚示像一个淳朴的农民,打起赤脚,卷起衣袖,开垦着贫瘠荒凉的土地。艰辛的劳作之余,蔡厚示环顾绵延起伏的群山,柔柔的山风吹过,遥远的山歌隐约飘荡,甜美悦耳,犹如天籁之音抚慰着蔡厚示的心灵。多么美妙的歌声,这是原生态的民歌,是上天赐给古田这个秀丽山乡最好的礼物,为什么不把这一份美好永远保存?蔡厚示看到了希望,心中又开始充满了热情。不久,一本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上杭民歌》,是蔡厚示给善良的老区人民最好的礼物。
林彪事件后,蔡厚示回到厦大。1979年3月,解放思想的春风慢慢融化积压在人们心头的坚冰,被窒息的生命终于有了可以舒缓释放的天地。1981年,蔡厚示调离厦大,来到福建省社科院,从副研究员到研究员,蔡厚示的生命焕发出第二个春天。
他选择以中国古诗为主攻方向,进行中国古典诗词的鉴赏、中国古诗的理论研究,他开始在省内外,大量发表文章,著书立作。其中《诗词拾萃》收集了他的有关诗词赏析和论文,业界好评如潮:“不但有助于读者欣赏水平的提高,而且为诗歌创作者继承古典诗词优良传统,提供了有益的经验。”“对古代诗论中的意境说作出如此明快透彻的阐述,大有振聋发聩之感。”大家认为蔡厚示先生“学识丰富、眼光敏锐、理论基础坚实、文字清晰流畅、所有著述均能探幽抉微,有所创获;又能深入浅出,明白易懂,不坠入晦涩费解的魔障。”
除了时时撰稿给杂志报刊,蔡厚示还经常到各地做学术报告,他的报告内容丰富、雅俗共赏,受到欢迎。蔡厚示讲课旁征博引,绘声绘色,吟咏诗词情真意切、韵味悠远,感人肺腑。1986年秋,在风光旖旎的武夷山下,蔡厚示为不远万里漂洋过海的海外学者讲解古典诗词。蔡厚示铿锵有力的声音,幽默睿智的风采征服了所有的人,他们久久鼓掌着,感谢蔡厚示精辟的讲解,他们蜂拥而上,和蔡厚示拥抱;合影留念。美国南西·克耐普教授竟动情地说:“中国的诗词怎么和我的心如此相通,真是太美了。”盛赞之余,还力邀蔡厚示赴美国讲课。有的外国友人写诗表达对蔡厚示的热爱:“如花瓣在微风中飘拂,在大地感受到上天的触及。芳香,永远缭绕在我心的记忆……”
事业是男人的第一生命,家庭是男人的港湾,可是,蔡厚示先生的结发妻子林芳身体孱弱,病魔缠身,从1971年开始,蔡厚示殚精竭虑,守在妻子的病床边,一守就是26年。没有怨怼,没有嫌弃,直到妻子心肌梗塞救治无效而辞世。蔡厚示痛失爱妻,好像生命的支柱瞬间坍塌,泪眼迷蒙写下: “四月芳踪竟未归,鹃声仿佛是耶非?从来天意与人违!五十一年伤逝水,无穷余恨对斜晖。春寒恻恻渐侵衣。”
诗坛佳缘慰老怀
1999年9月24日在武昌揭幕的全国第十二届中华诗词研讨会,会议中有一则简报分外引人注目:“福建社科院教授蔡厚示先生和湘潭大学教授刘庆云女士,特意在会议开幕的当天晚上,也就是中秋佳节之夜喜结良缘,堪称为一段诗坛佳话,与会代表衷心地祝福他们白头偕老、比翼齐飞。”
月圆之夜,星空明澈空远,桂花的馥郁芳香伴着两位神采奕奕的新人,见证爱情的天长地久。大家纷纷送诗以示祝福:“琼姑何幸做红娘,佳节中秋桂蕊香。月里嫦娥应羡煞,刘晨今是蔡中郎。”(袁第锐)“骚坛佳话证诗盟,鄂渚中秋月倍明,消受银辉如此夜,黄花翠竹羡双清。”(叶玉超)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蔡厚示和刘庆云两位教授的结縭,正是他们志同道合,郎才女貌的人生机缘造就的。
1989年,丁芒、周笃文、林从龙、侯孝琼、黄拔荆和蔡厚示,雅聚于河南诗词学会举办的黄河诗会。周笃文推荐刘庆云加入《天风集》出版的行列。潇湘才女刘庆云,在中国韵文学会中担任理事,参与筹备,历任常务副会长、《中国韵文学刊》主编。七星云集,蔡厚示与刘庆云有了第一次的邂逅。这天恰逢花间词家韦庄在其《女冠子·闺情》首句所示的“四月十七”,从此每年的四月十七成为两位诗人最富纪念意义的一天。
第二年四月十七日,刘教授飞书致意,留下一首《女冠子》: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日迟迟,柳絮团飞雪,牡丹初绽时。别来音信断,长忆禹山隈。争上浮天阁,几多诗。”1992年6月,蔡厚示参加在浙江瑞安市召开的中国韵文学会理事扩大会,又有了第二次相见,虽然言语无多,但两人的友情有了进一步的升华。
分别之后,两人在各自的事业中奔波忙碌,无暇顾及其他,但鸿雁传书,彼此问询,为彼此获得的成就祝贺,彼此勉励,不失君子之风。1994年4月在江西鹰潭龙虎山的诗会上和后来广东诗词大赛的评审中,两人连续两次会晤。诗词唱和,彼此敬佩对方的才情,让他们的情谊有了不同的境界和逸趣。
1995年,在温州,两人不期而遇,彼此畅谈人生,倾诉衷肠,有感于蔡厚示的少年浪漫情怀与人生坎坷,刘教授以《虞美人》感赋: “几回辗转崎岖路,休道等闲度。风云绮梦系心魂,依旧亦豪亦侠亦温文。
江山无限相亲意,落笔添生气。把君诗卷得风流,尤爱清讴兴寄浅深游。”
这一年,蔡厚示出访美国回来,参加江西南昌举行的中国古代文论学会,蔡厚示待人真纯又有了进一步的诠释,他阐述了自己多年研究后的观点,论证了在南昌建都的南唐中主实为江西词派开山之祖,从学术上支持刘庆云《论江西词派的词学观点》的独到见解。学术上的互相支持和尊重,性情上的至情至真,两人的情谊始终建立在纯洁、友善与正直之中。
当两人的爱侣相继病逝后,他们互致哀悼,彼此来信劝勉,互相安慰。1999年春节,蔡厚示参加北京诗词学会会长办公会,在诸多大家的推波助澜下,蔡厚示先生以唐元稹的《离思》表明心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8月,张文勋教授邀约蔡、刘参加云南玉溪组织的诗词活动,之后,两人同游世博、丽江,彼此坦诚心迹:“花团锦簇耀秋光,处处骈肩履迹香,万国风情欣共赏,围城内外互平章。”“春后佳音久未闻,追思愁绪日纷纷。多君惠我并州剪,剪取巫山一片云。” 这一段诗坛佳缘得到全国诗词界的关注和祝福。蔡厚示先生把自己的“独柳居”改为“双柳居”,坐落在福州金山。在这里,蔡、刘两人每年4月17日,都会有情诗一首以资纪念:“四月十七,长记那年时日。喜盈盈。碧野鹃花艳,芳林爽气清。曾嗟朝露短,终见晚霞明。合是天然景,柳藏莺。” 历经人生的坎坷和磨难,蔡厚示先生尤其珍爱自己的幸福,珍惜自己的晚年时光,他勤学,笔耕不辍,依然醉心于学问;他宽容、乐于助人,提携后进;他知足,乐观。面对着家藏的万卷诗书,他感慨地说:“西旗山,东鼓山。近临闽江,俯瞰新城。有红袖添香,有儿孙绕膝,夫复何求?”祝福蔡厚示先生,祝福他与刘庆云女士这一对恩爱的伴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