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5 16:27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杨济亮

 

唐宋以来福州仕宦文人室名谭略


杨济亮


 

古代文人墨客多在书室书楼吟诗作赋,交友唱和,讲学藏书。为示高雅,常给自己的居室或书房取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这个名字就叫室名。室名常用“室”“庵”“亭” “阁”“轩”“堂”“馆”“斋”“园”“阁”“楼”“庐”“居”“山房”“山馆”“山庄”“书屋”“草堂”“书舍”“精舍”等字词命名。

据《晋书》记载:“初,桓玄于南州起斋,悉画盘龙于其上,号为盘龙斋。”这是古代可考的较早室名之一。唐时,室名可考者有刘禹锡“陋室”、白居易“池北书库”等。到宋代,许多藏书家都有自己的室名,如尤袤“遂初堂”、陈振孙“直斋”、陆游“书巢”等。室名至明清大盛,一些商人(包括书商)为附庸风雅,也常常给自己的店堂取个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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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山红雨山房

唐宋以来,福州的官宦士大夫雅好室名,自不例外,甚至一人有多个室名,如郭柏苍有“玉尺山房”“补蕉山房”“红雨山房”“沁泉山馆”“梦鸯藤馆”“但寤轩”“柳湄小榭”“枕石草堂”“葭拊草堂”“鄂跗草堂”等,魏杰有“鹤山草庐”“寿泉精舍”“静修书屋”“石泉居”,陈衍有“匹园闻雨楼”“退思处”“花光阁”……陈子奋一生换过好几次居所,从“颐萱楼”“宿月草堂”“芝石山斋”“乌石山斋”“月香书屋”,到最后桂枝里的“桂香书屋”“寄枝书屋”,每到一处,都会给自己的居所取新的斋名。

古人室名的命名方式,常以所居之室命名。其中又可分为以居室环境、建筑形态、建筑时间、建筑地点、建筑材料等多种情况。

以居室环境命名的福州私人藏书楼,多选址在山岩水溪之际,四周或奇石林立,或松竹萧萧,旨在营造一个静心读书的氛围,非唯远避市人尘嚣,抑且启发灵思雅兴。唐长乐林慎思曾构“坑湖草堂”宋代则有黄榦 “竹林精舍”(在今福州东门外浦下村)、黄榦门人赵师恕营建的“岩溪草堂”,明代林春泽在南屿使亭山上构筑“锦溪草堂”,大理评事谢廷柱构“西湖草堂”,曹学佺筑 “西峰草堂”( 今西峰小学 ),陈衎有“大江草堂”。《柳湄诗传》记录:“衎所居近水,名槎园,后移居郡治丁戊山,即傅汝舟宅。”明末,黄晋良居士曾在石井巷设“井上草堂”讲学,清代著名医学家陈修园也曾在此草堂内讲学授徒、扶植后秀。清道光时,侯官布衣陈翊勋筑“大梦山房”。大梦山亦称廉山,清萨玉衡也在此建“廉山草堂”为读书处。诗人叶大庄取所建藏书楼的地点玉屏山,名其书楼“玉屏山庄”。此外,还有龚易图“乌石山房”、莫友堂“屏麓草堂”、“于麓山馆”、郑光策教馆处所“琼河山馆”(今朱紫坊何公敢故居)、“冶山书楼”、长乐“东溪精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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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山螺洲陈宝琛故居内的沧趣楼

表达意境和气度的书室名,多带有云、雨、月、风、泉、石等,体现了室主淡泊名利、寄情山水的胸怀。如萨龙田“闻雨山房”,林枫在乌山的“听秋山馆”,福州诗人陈衍、林琴南、郑孝胥、王寿昌等集资修建的“听雨斋”“眠雨亭”等,末代帝师陈宝琛在鼓山、永泰小雄山分别建有两座“听水斋”,不为藏书,只为亲近自然。又如许友所居之“拜云楼”、孙翼谋的大光里“看云馆”、龚易图的“白云精舍”、萨大滋的“望云精舍”,林步荀的“卧云仙馆”。仓山公园路的“卧云山馆”,与福州八才女之一的刘蘅关系密切。

表达松林石泉逸致的室名,有元代王用文(翰)的“友石山房”,明代陈一元的乌山“漱石山房”,清代叶仪昌的“芝石山房”、刘勷刘瀛的“石芝山馆”、郭柏苍的“枕石草堂”“沁泉山馆”、陈懋丰和吴珠端夫妇的“餐石草堂”、陈梦雷的“松鹤山房”、林鸿年的“松风仙馆”、李大玢的“蒙泉山馆”。著名画家宋省予在仓山岭后的“月林山馆”。晚清船政大臣沈葆桢故居内的“夜识斋”,有联“不贪夜识金银气,远害朝看麋鹿游”,他常以这副楹联律己诲子。而梁章钜的小黄楼“百一峰阁”名联“平地起楼台,恰双塔雄标,三山秀拱;披襟坐霄汉,看中天霞起,大海澜回”,则体现了室主的远大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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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香草斋匾

还有寄托室主某种情思和癖好的。如明代鳌峰坊陈价夫、陈荐夫兄之父陈朝钜因见同胞兄弟相争祖遗薄产,心悲而侨居郡城鳌峰坊,宅枕通衢,号“著存堂”。堂名出自《礼记》之典“致爱则存,致悫则著”,寓尊先贤遗志,兄弟存心友爱诚悫。“宛在堂”以 “孤山宛在水中央”诗句为堂名,明代诗人傅汝舟招挚友高濲偕隐其中。曾异撰,明末晋江福建人,家于侯官,崇祯年间举人,其母作女红而课之读,故堂名“纺授堂”。纺授堂在甘液里,或云即今之丰井营,或云今之水玉巷,又云今之三官堂,大抵在光禄坊附近。“米友堂”因许友钦慕米芾的书法而得名,中有紫藤花庵、岸船斋、樵歇斋、君到轩、见山轩、浮冈、陶舫诸胜。许友字瓯香,工书善画,诗尤孤旷,时称诗、书、画“三绝”。黄任曾在端砚产地广东高要县任知县,爱砚成癖,罢官回乡时带回十方砚,遂改称“香草斋”为“十砚轩”。并自号“十砚翁”,林寿图尝得宋人欧阳修画像,念已少孤,藉母教成名,与欧阳修身世相似,故名其书斋曰“欧斋”。林之夏和弟弟林知渊都是辛亥革命志士,他们平生好学,工诗,兄弟两人为报母恩,曾在仓山城门祖居地依山盖起新楼,取名为“春晖草堂”,其东楼为家庭图书馆,收藏图书几万册。

以治学态度为室名的,有龚景瀚的“澹静斋”“闻过斋”,林佶的“朴学斋”,叶大焯的“补拙斋”,何则贤的“静学书屋”,王仁堪的“养知书屋”,刘国柱(刘家谋之祖父)的“墨馆书屋”等。

以花木植物命名的,有明代徐熥、徐 的“红雨楼”,他们建楼藏书,四周遍植桃树,春天桃花缤纷,恰似“红雨”,由此得名。大光里黄任先生为瓯香外孙,读书其中,庭前环植兰蕙,因以“香草”额其斋。叶观国在乌石山东麓购建别墅,该地有两棵大榕树,遂号其别墅名为“双榕书屋”。林星章的“二梅书屋”,因屋前原有主人手植两株老梅树(今为重栽)而得斋名。杨庆琛则读书于“道山精舍”,槛外红梅盛开,故名其斋曰“绛雪山房”。爱梅主人的室名还有龚易图的“梅花书屋”、林星章的“二梅书屋”、王凯泰在西门的“十三本梅花书屋”、陈勋的读书处“梅林山馆”、 “吟梅山馆”等。

与藤花相关的室名,有许友的“紫藤花庵”。紫藤花庵原为许友读书处,后由许遇扩建为别业,并自题堂额。此外,还有刘家谋的 “怀藤吟馆”、梁章钜的“藤花吟馆”、郭柏苍的“梦鸯藤馆”、谢銮恩的“紫藤书屋”等。

爱竹的室主喻竹为“绿玉”,徐熥《绿玉斋记》:“山中树木虽富,唯竹最繁,扶疏掩映,窗扉不扃,枕簟皆绿,天籁自鸣,故名绿玉斋。”何振岱门下福州八才女之一的叶可羲一生爱竹,斋名“竹韵轩”。她曾在斋前天井假山旁栽竹数竿,并题诗曰:“更喜庭中补新竹,已抽劲绿映窗前”“数竿堪爱新栽竹,翠干长成更虚心”。此外,还有清初林蕙的“让竹亭”、沈葆桢故居内的“补竹斋”,道山林志钧竹柏山房、仓山区龙潭角郑祖荫故居“种竹山房”,皆以竹名室。

以芭蕉命名的,有郭柏苍的“补蕉山房”、李家瑞的“蕉雨山房”。清工部尚书王庆云室名“荆花馆”,举人许作霖有“桐花书屋”;清代进士林轩开书室名“画荻山房”,近代著名画家蔡鹤汀(号枕石散人)画室斋号“荻芦庵”。

以所寓之志命名,如林昌彝的“射鹰楼”。他在《诗话》开头解释说:“余家有书屋,东北其户,屋有楼,楼对乌石山积翠寺,寺为饥鹰所穴。余目击心伤,思操强弓毒矢以射之……因绘《射鹰驱狼图》以见志,故名所居之楼曰‘射鹰楼’。”谢章铤赌棋山庄,“赌棋”典出《世说新语》,淝水之战时,谢安与友人下棋赌墅,谢章铤用此典故暗含对近代列强的轻蔑。王廷俊的“樵隐山房”表达室主隐士高风。复园路“乐天山馆”,系林家祖先 20 世纪 30 年代购自冰心堂兄谢为霖。以藏书命名的,如辛弃疾的《归朝欢•寄题三山郑元英巢经楼》词序提到一位藏书家郑元英,他家藏书楼叫“巢经楼”,“楼之侧有尚友斋,欲借书者就斋中取读,书不借出”。北宋大臣余深老家在罗源县治西里许的地方,并建有聚书所,周环皆水,人称“玉环馆”,这是充分考虑到藏书保护功能的私家藏书建筑。清初郑杰之父郑廷涖“贾而好儒,尤其喜读韩愈诗文”,一生藏书三万卷,其藏书处曰 “注韩书屋”。郑杰受其父影响,也好读韩愈书,自题书室为“注韩居”。龚易图“三山旧馆”内藏书楼“大通楼”楹联为“藏书岂为儿孙计,有志都教馆阁登”,“大通”为“大家通用”之义,藏书楼有专人负责管理,允许亲友及邻里子弟好学者上楼阅读抄校。

还有,清代萧梦松的“名山草堂”(藏书8万余卷),林则徐“七十二峰楼”有寓意藏书质量、收集不易且档次上乘之意。福州 文人藏书之富、藏书之精,从室名已可见一斑。

(原载于《炎黄纵横》2024年第2期,作者为福州市社科院历史文化研究所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