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戚军井有约
安 宁
丹阳戚军井
8月13日，是连江丹阳解放纪念日，每年这一天，我都会回去看望那里的戚军井。
戚军井，位于丹阳镇的104国道旁。这里，自从1994年以井为中心建起了杨柳扶疏的公园后，更加肃穆静谧。站在花岗岩砌成的方形的水井旁，仿佛听到了亲切的呼唤，那是汩汩泉水的喷涌声，那是刻骨铭心的歌吟声。清澈见底的井水，带着从地心深处的温馨，带着冰心玉洁的纯粹，带着琼浆玉液的甜美，沿着溢水小渠，轻歌妙语般流向阡陌田园，无忧无虑地流向草地原野。与此同时，也缓缓地注入我的心田。那份甘甜，那份清凉，那份享受，沁人肺腑。
这时，我的思绪也随着井水的流淌而激发。
那是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戚继光将军率兵，“破倭于连江马鼻之百丈岩”，之后，马不停蹄，奔赴宁德。戚家军一个个腰挂成串光饼，手挚军械，风尘仆仆地一路奔袭。路过丹阳，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军士们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歇脚时已无法咽下光饼，多么需要清泉解渴啊。戚继光立即传令给部队补水，可是当地缺水，只好亲自外出找水。当他找到一块地表湿润处，持剑一划，地喷清泉，立即组织开挖水井。井成，盈盈井水，让官兵们笑逐颜开，欢呼雀跃。一个个饮着甘泉，就着光饼充饥，又随身灌满一壶井水，精神抖擞地前行。戚家军离开了丹阳，却留下了一口井，惠及当地百姓。不多时，捷报传来，戚家军全歼宁德境内无恶不作的倭寇，平定了海疆。人们一起涌到井旁，勺起了一瓢瓢井水，狂饮，欢呼，庆贺。此时此刻，井水成了最甜的美酒，最好的贺辞。从此，人们不约而同地称这口井为“戚军井”。它的故事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像永不枯竭的井水在流淌。通往戚军井的那条小巷子，也有了新名字——“戚军巷”。
最近一次到丹阳，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井口，探身用双手掬起井水，一口气喝了下去，甘露般的滋味，直沁心脾。豪饮之后，我想：世上没有比它更甜美的饮料了，没有比它更能滋润心田的液体了，没有比它更能撩拨心灵的东西了。
井水经过瞬间涟漪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我的身影倒映在平镜似的水面，人好像年轻了许多。这种如梦如幻的感觉，又把我拉回到1949年的8月13日。
这一天清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军团31军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东西北三面向盘踞在这里的国民党74军216师发起了总攻。枪炮声撼天动地，呐喊声回荡群山田野。战火与硝烟弥漫观音山一带山头。
年仅10岁的我，躲在家里也能闻到硝烟的气味，也能感到外面战斗的激烈。突然，一阵叮当的金属碰撞声从门外传来。我隔着门缝往外看，只见几位头戴红五星的解放军炊事员正急急忙忙准备埋锅烧水。
“冬冬冬”，一位炊事员在叩门：“老乡，请问水井在哪里？”我当即拎起小水桶打开门，并自告奋勇为他带路。穿过“戚军巷”，来到了戚军井。解放军炊事员见到清澈的井水高兴地说：“小兄弟，谢谢你给我们引路。”正在这时，三颗信号弹划破迷蒙的晨雾，炮声骤然激烈起来了。他兴奋地告诉我说：“总攻开始了。小兄弟别怕，国民党军队被我们包围了，丹阳就要解放了。我得赶快挑水回去烧。”听罢，我提着小水桶跟随着他一路小跑。半路上，过来一支队伍，炊事员朝着他们喊：“七连长，叫弟兄们带上水。”说时迟，那时快，连长一个手势，战士们蜂拥而上，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用行军壶灌水，有的干脆伸长脖子往口里倒水，我把小水桶里的水，也全倒给了他们。一位解放军战士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小兄弟，谢谢你，等我们胜利的消息吧。”此时，我心里涌动着从未曾有过的激动。“孙喜汉排长，替我多俘虏几个敌人。”炊事员对这位战士喊道。他笑一笑，就飞速追上队伍。我和炊事员目送他们消失在滚滚的硝烟中。接着，我和炊事员又返身去取井水。前方传来了手榴弹爆炸声和阵阵呐喊声，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待我和炊事班烧好茶水，往前线送时，只见一条狭长的山谷里到处是举着白旗的国民党官兵。他们举手投降了，战斗结束了，丹阳解放了。这一战打得真漂亮！敌少将师长谷元怀、上校师参谋长等1000多人缴械投降。敌军伤亡2000多人，解放军只受伤7人。我还听说，孙喜汉排长和战斗小组长杨玉秋机警灵活地插入敌后，配合正面攻击部队，打得敌人猝不及防，到处乱窜，立下了战功。当我和炊事员把热气腾腾的茶水送到战士们手里，看到他们一个个开怀畅饮时，眼里流出了高兴的泪水，和战士们一起欢呼，拥抱，雀跃，一起感受胜利的欢欣与喜悦。
啊，戚军井，你分享了两次胜利的喜悦，你是一口荣幸之井。戚军井，你见证了历史，历史也铭记着你。
大凡人活在世上，与水总是难解难分，水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我见过南海的巨浪，天池的冰水，黄河的流洪，长江的波涛，它们大气大度大观；然而我却偏爱戚军井的井水，我在这里找到水之初的原始原质原味。我也知道苏东坡吟过赤壁大江，朱自清写过月下荷塘，夏丏尊描述过白马湖，他们笔下水之清之凉之静之柔，让人回味无穷；而我思念的是戚军井的井水。它纯真、纯洁、纯情。它叫我销魂铄骨，心灵净化。
人常说“月是故乡明”，我却说“水是故乡甜”。什么时候能想起故乡水的味道了，什么时候才算是真正思乡了。无论那水是涩是甜，都是醉心的，也会在面对他乡的美酒香茶时仍然感到焦渴。游子的这种感受难言其状，是真挚的，也是纯粹的。这或许是人所共通的。
回味戚军井的井水，参悟人生命运之玄机，是我与它相约每每带来的新憬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