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边塞诗之先声

——陈元光与《龙湖集》

阮蔚蕉

“陈氏开闽始祖”陈政、陈元光雕像

唐、五代期间，属于福建的诗人，据初步了解约为148名。其中，初、盛唐近150年间仅有郑露、陈元光等9名，中唐28名，晚唐53名，五代58名。为什么初、盛唐时期福建少有诗人？《淳熙三山志·卷33》写道：“始州郡衰少，耘锄所至，甫迩城邑，穿林巨涧，茂林深翳；少离人迹，皆虎豹猿猱之墟。”当时福建人口稀少，即使是盛唐时期全省也才十万户上下，文化之落后可想而知。初、盛唐9名福建诗人，存诗仅64首。其中陈元光49首及残句二，占存诗近76.56%；薛令之6首，其他人都仅一二首。

陈元光（657—711年）字廷炬，光州人（一说河东人）。高宗总章二年（670年），其父归德将军陈政受命为岭南行军总管率军入闽平定泉、潮一带“蛮獠啸乱”。元光时年十三，毅然随父从戎。仪凤二年（677年），陈政殉职，朝廷诏令元光代父为将镇守闽漳，继续清剿顽獠，平定海疆。垂拱二年（686年），朝廷准奏开漳为郡，陈元光以玉钤卫左郎将为首任漳州刺史。之后，他励精图治，为开发闽漳地区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景云二年（711年），潮州一带残敌复起，陈元光战殁，后人誉之为“开漳圣王”。如今，闽台两省供奉陈氏的庙宇多达600多座。

《龙湖集》

《龙湖集》49首及残句二，分别见于《全唐诗》卷45（3首）、《全唐诗补遗》卷1（2首及句二，录于《漳州府志》）、《全唐诗补遗》卷1（1首，录于《康熙漳州县志》）和《全唐诗续拾》卷8（43首，录于《颍川陈氏开漳族谱》）。今人何池先生将上述陈诗汇总，著有《陈元光〈龙湖集〉校注与研究》，值得一读。

《龙湖集》主要内容包括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描述征战南疆，降服“蛮獠”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唐初，当地尚未开化的顽凶分子，经常聚众啸乱，破坏社会安定。诗人在《题龙湖（五首）》中写道，“一戈探虎穴，万里到龙湖”，“虎帐风霆肃，龙旗日月舒”，所指是总章二年陈政率军入闽与蛮獠交兵的情景。其时大军浩浩荡荡，气吞山河，首战即连克蛮獠盘踞的峒寮数座，挺进九龙山……仪凤二年（667年），陈政因积劳成疾，殁于军中，陈元光奉诏袭任父职。是时，粤人陈谦勾结闽南人苗自成、雷再兴攻陷潮阳。紧急关头，陈元光率军征讨，大获全胜。他在《平獠宴喜》中写道：“玉铃森万骑，金鼓肃群雄。扫穴三苗窜，旋车百粤空。”描写唐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如秋风扫落叶般把顽敌扫荡一空，用语精警有力。

高宗永隆二年（681年）初夏，陈元光再次受命进兵南海，“沿山倍道，潜师入潮”，再获全胜。《旋师之什》写道：“六月张貔貅，万弓发羊豕”，“一火空巢窝，群凶相藉死。采芑歌言旋，记此非黩武”。诗人强调，这种“卷舒如祥云，进止如时雨”的平叛战斗，一张一弛，恩威并济，并非“穷兵黩武”。正是这次用兵赢得了粉碎“蛮獠”叛乱的决定性胜利，为此后闽南粤东地区的发展繁荣创造了良好的社会环境。

其二，描述征戍休兵之后，实行“用夏变夷”，引导獠民发展生产，接受教化，创建安定祥和的社会环境。隋末唐初闽南粤东一隅尚未开发，到处是荒山野林，时有虎豹出没。栖居当地的獠民以山洞为家，或从事狩猎，或刀耕火种，生计艰难。他们秉性凶悍，时常制造动乱。陈政父子入闽之初，“宣威雄剑鼓，导化动琴樽”（《题龙湖》五首其二），恩威并举，颇见成效。陈政去世，元光袭职。他一方面提高警觉，坚决扫除敢于继续捣乱的顽凶；一方面注意培植管治人才，推广中原地区的农耕技术和文化习俗，进行社会改造。“夜祀天皇弘德泽，日将山獠化编民”（《候夜行军七唱》其二），“民风移丑陋，土俗转醒醇”（《题龙湖》五首其三），写的就是教化成果。同时，让军队在云霄县一带建屯定居，“男生女长通蕃息，五十八氏交为婚”（《候夜行军七唱》其二），实行军地融合，共建美好家园。“较斧开林驱虎豹，施罟载港捕鱼虾。火田畲种无耕犊，阴隙戎潜起宿鸦。夜析重门防暴客，三更三点尚排衙”（同上诗其四），白天组织獠民群众上山下海搞生产，夜里防暴值守到三更，其艰苦创业情景可以想见。诗人还把中原地区人民在大旱年头祭神祈雨的习俗传播到闽南去：“父老吹龙笛，官僚仗虎墀”（《教民祭蜡》），“百里祀龙神，九歌感龙格”（《祈后土》），写的是官民上下齐行动，对神灵捧上一片虔诚之心。

在《南獠纳欵》中，诗人无限欣喜地描述当地农副业生产发展的盛况，字里行间洋溢着獠民对于朝廷的感恩之情和官民之间亲切融洽的氛围：“南薰阜物华，南獠俨庭寔。野味散芳芬，海肴参茂密。 脑篆飞瑞烟，蠙珠媚炎日。掩嫮笼白娴，盐章闷鸂鶒。 归化服维新，皇朝重玄质。筮辰贡龙颜，表子躬逢吉。”

陈元光偶有闲情，便畅游闽粤边地一些名胜。《神湖州三山神题壁（三首）》生动地描摹了南国风光：“孤云悦我心，一点通神意。流泉濯巨灵，深谷豁神智”（其一），“再拜烟霞霁,群峰圭璧森。 独山峰耸阁，中谷水鸣琴。明山卉木翳，遥林云雾深”（其三）。

其三，反映严于律己效忠朝廷的战斗经历，并严格要求僚属戒骄戒躁，勤政亲民。垂拱二年（686年）冬，朝廷诏命陈元光为漳州首任刺史，次年春日举行盛大庆典。值此良辰，诗人百感交集地写道：“东风驱冻去，万品破阳辉。红紫妆春媚，罍樽试酒奇。公庭开月榭，农榼荐时牺。兴逐芳芬发，杯同蜂蝶飞。谁云佳节会，独与赏心违。”（《公庭春宴》）可贵的是，在庆祝胜利之时，诗人没有陶醉于既往的功勋，更没有忘记今后的治理大计。

陈元光故居

不久，经有司批示，在云霄县建立府第“燕翼宫”。落成之初，他要求自己和僚属，“奇计绳陈美，明诚学孔兼。 忠勤非一日，箴训要三拈。千古清漳水，居官显孝廉”（《落成会咏》其二），要求学习古人陈平的谋略、孔夫子的纲常伦理，忠心耿耿，辛勤劳作，廉洁奉公。为了有效施政，陈元光十分重视培养选拔德才兼备的人才，委以重任，并从严要求。在《语州郡诸公敏续（二首）》中，他回顾自己的经历后，对僚属们语重心长地说，“列爵虽殊分，同仁本一途。云泥如有隔，水火岂相资”，意为不管职位高低，大家都是为皇朝效命，肩负振兴闽漳的重任，只有团结一心，方能事业有成。

河南固始陈氏将军祠

他还告诫僚属，务必遵守政纪，谨言慎行：“铜虎谨深悬，木铎今始作。诰敕常佩吟，酒色难湎惑。”（《喜雨次曹泉州》其二）《示子珦》是对儿子的肺腑之言，叮嘱陈珦时刻记住自己和父辈都是领受皇恩的人，务必“日阅书开士，星言驾勤农。勤劳思国命，戏谑逐时空”。陈珦果然不辱父命，在陈元光殉职、继任漳州刺史之后，兢兢业业，为发展繁荣闽漳地区做出了重大贡献。

此外，诗人在一些篇章中隐晦地抨击了武氏当权、佞臣跋扈、外戚干预朝政等恶劣行径，对大唐王朝的命运深感忧虑：“一朝凶变违常涂，匡扶弗得将何如？”（《忠烈操》)并以前贤作为标杆，立誓“英英烈烈他虑无，舍生取义终不渝”。当武则天被撵下台，中宗李显在众多忠臣拥戴下再度登基并改元“神龙”时，诗人欣喜若狂般尽兴抒怀：“乾坤成列神流通，纯阳附阴生神龙。伸屈妙运参帝功，一鼓絪缊油云从。飞翔四海雨域中，万汇焦枯仰化融。”（《云龙》）他期待，“制作百为开彝伦，明禋千戴秋又春。物睹之圣为何人，羲农尧舜禹汤文”（《圣物作睹》），希望唐中宗以古代明君为榜样，励精图治，振兴唐室，造福天下苍生。

初、盛唐时期的福建诗人中，陈元光不但存诗最多，其作品在反映社会现象的广度和深度上，也值得称赞。《龙湖集》客观真实地记述了他从总章二年入闽直至景云二年殉职42年闽漳地区社会巨大深刻的变化。人们展卷精读，犹如重温一段闽漳地区发展史。

漳浦佛昙古兵营遗址，曾是陈元光屯兵处。

这里有陈元光诗歌描写过的试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