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5 22:27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邓招浩



西部竹海

 

邓招浩

 

 

罗源西部不临海,却有“竹海”。

竹海,东起西兰乡岭尾店、寿桥村,西至霍口乡的牛姆山脉,南临连江县小沧、蓼沿乡,北达中房镇厚富、深坑村,占地10万多亩,为福建省第二大连片毛竹林区。

飞竹,是这片竹海的中心。传说,一次八仙结伴出游,途经罗源西部,见众多山谷灵秀,很是喜欢。离去时,风流倜傥的韩湘子频频回首,不经意间,腰里的竹笛跌落山谷,他竟然不觉, 飘然而去。而落地的笛子,生根成竹,一竿、一簇、一林,很快竹子生长满岗满谷满坡。

罗源西部的山,是闽东北鹫峰山脉南麓余脉,29条脉岭, 衍生着700余个山峦,海拔500~900米,坡度15~30度。山峰体大,沿山体走向常有多个峰峦连随,峰顶、山脊圆润,土层丰厚,土壤偏酸性。这样的山峦土壤,与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的结合,造就了竹类——特别是毛竹的蓬勃生长,繁衍不息。

纵身西部,目之所及,处处皆山。山峦颠连,峰峰重叠, 岭岭连缀,无始无终。横着的,旁逸斜生,犹如臂膀延伸;顺着的,身躯伟岸,犹如屏障遮目;高点的,轩昂俊秀,玉柱凌空; 矮点的,浑圆静默,憨态厚拙。每座山岭,都温温柔柔,不孤峰突起,不盛气凌人,都亲密交融,和谐共生。不管东南西北,不论高山低谷,下自山脚,上至岭顶,都长满了青翠的毛竹,色调一致,林相整齐。远处看,遮天蔽日,郁郁葱葱,荫覆千顷。近处看,修直挺拔,清秀俊逸,疏影摇曳。在高处眺望,绿海扬波,群岭的起伏生成着竹海的波浪。波浪,顺着山势,滚滚而去,流入天际;偶有云雾在山头谷间漂浮移动,像是在给无边的绿浪披上洁白的轻纱,色彩奇丽。

毛竹的生长周期从头年春天开始,第二年夏天长成。春末夏初,竹子换叶,枯叶脱落,新叶长出;盛夏,繁茂的枝叶在阳光中获得养分,通过地下根茎,输送至竹鞭;七八月间,壮龄竹鞭上的部分肥壮侧芽萌发分化成笋芽,笋芽顶端分生组织经过细胞分裂增殖,成为笋,随着时间流逝,在土层中逐渐长大,隆冬到来时,竹笋卧入土层深处,等待春天。

当春的步履在竹海蹒跚时,信步林间,踩着那干竹叶堆铺的厚软小径,或许会觉得脚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倘若俯身扒去那蓬蓬松松的竹叶,便会发现一点鹅黄。这就是春笋——竹海里最早带来春意的精灵。有了此发现,再仔细寻觅,说不定就会看见周围也有一两个头顶潮湿腐土、身披黄褐色绒毛的笋儿,探着头依偎在大毛竹根脚下。

一场春雨,几阵雷声,春笋们就像听到集结号似的,纷纷撞破土层,只需三两天,就挤满山岗,这阵势,便是“雨后春笋”。这时节,竹海诱惑人的,不光是笋儿的长势,更多的是它质地脆嫩、鲜甜可口的味觉清香。

“静听竹篁拔节声”,更是一道美妙的景致。夜,雨淅沥地下,便有急促而清脆的声音自夜幕传来,有的遥远隐约,有的临近真切,那是春笋因生长胀破笋衣的声音;待雨过天明,就会惊喜地发现,屋外竹林中的笋儿们,又在一夜之间蹿高了许多。是的,笋从“清明”前的破土而出,比肩而立,到“立夏”后的笋衣脱落,形成竿竹,短短40来天,长高十六七米,甚至近20米, 生长之快为植物界之最。夕阳中的竹林,会迎接着“散学归来早”的儿童。他们一路呼朋唤友,结伴而来。到林中,拾一片笋壳,做一个叶笛,含在嘴里吹着,清脆的叶笛声引来叽叽喳喳的鸟儿,也使暮归的老牛停步竖耳静听。他们躺在草地上,沐浴着暖洋洋的夕阳余晖。“荡竹秋千啰!”只要有谁喊了一声,他们就一跃而起,奔向竹底。在一竿壮竹旁,只见一小伙伴利索地爬上,当敏捷的身子到达竹枝节五六盘位置时,负重的竹子已经倾斜,只需有节律地一晃,竹竿连人顺势就横折地面。地面上的小伙伴们七手八脚地拉住竹梢,用相邻的两盘竹枝编在一起,成一个圈,他们轮流着坐在圈上,摇荡着,嬉笑着……夏天,满坡满岗的竹子,已从从容容地舒展着枝条。每一棵竹子似乎都与周围的伙伴彼此间约定好了,一定要为各自邻里, 退让出生长空间,不互相纠缠和倾轧。竹梢处柔嫩的叶片,娇翠欲滴,呈现出接近透明的碧绿,撑起了一方温润的晴空,外面的世界或已是烈日炎炎,人身热如灼,而竹林中却是一片清凉。地面上的阳光从密密匝匝的竹叶缝隙中筛下来,星星点点,缕缕痕痕,斑驳陆离。

风吹竹林时,竹身摇晃,竹枝舞动,竹叶磕磕碰碰,“哗啦,哗啦啦”,一种浑厚又低沉的旋律,此起彼伏。每一阵风过,它们都俯身点头,互相致意,彼此成全,然后又一起站立成一道风景。

竹林深处,幽深恬静。在空灵的山谷,偶尔会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循声而去,就会在蕨草或芒萁的身影下,找到一股正在欢快流淌的清亮山泉。这泉水,是从岩缝间蹦出来,从泥沙中冒出来,然后向下向前奔去,发出轻微而又清脆的响声,顾盼有情。在暑气腾腾的夏日,于这里喝一竹筒甜沁沁的山泉,清爽直透心田,舒适惬意。竹海的山谷中,只要有一窝泉水,那么在它的脚下,或者不远处,就有一垅盘旋迂回的梯田。泉水流经的地方是一片田野,满目庄稼。每年九十月间,当海上生成的台风不再猛烈时,正值新竹茂盛茁壮之期。此时,竹海的各处山岗上不时地会传出砍伐老竹子的隐隐声响。“一片绿雾似的竹海中间,一条窄窄的石级山道盘旋而上。一个肩膀宽阔的小伙,肩上垫着一块老蓝布,扛了几根青竹, 竹梢长长的拖在他后面,刮打得石级哗哗作响”。坡上的小石块, 随同竹子的下滑也起身移动,滚落深谷,“卟咚、卟咚”的声音, 像闷雷连发,在山谷间回响,余音不绝,幽远深长。深秋季节,新竹的叶片已由绿变青,曾经肥嫩的林下野草已透出几分刚健。在满眼的绿海中,不时会闪现一簇一簇的灿烂那是枫叶,枫树的叶子在以一种金色的姿态昭示着秋冬的到来。枫树,一种平凡普通的树,以它端庄、伟岸的身姿散落在竹海的各个坡谷间,与毛竹长相厮守。春末,初挂新绿的它,给竹林带来清荫,在它怀中的新竹,为追逐空中的阳光,争先恐后,拔节直上;夏天,它用枝繁叶茂的身躯阻挡猛烈的台风和炽热的阳光,为竹林洒下一地荫凉;秋末,枫叶如霞似火,以红装装点绿海;隆冬到来时,吝啬的阳光透过它光秃的枝条照射着由它脱落的叶子覆盖的脚下泥土,使之保持着温暖与润湿。

冬天的竹海,难得的是下雪。有些年份,雪是会下的,有时仅在山顶上。如果是大雪,雪花会在竹梢的枝叶上积成厚厚的雪絮,枝叶繁茂或是主干纤细的竹,不堪身上越积越多雪的负重, 会被压得慢慢俯下身去,每隔一段时间,它便会抖落雪末,尔后又挺直腰身,再接风雪;也有的终究还是被大雪压折,倒伏在路旁道边。深冬的山村,到了夜里格外寂静,只听见雪花簌簌地往下落,偶尔“嘣”的一声响,那是新生的竹竿被积雪压裂了。雪后的清晨,太阳出来了,竿竿竹梢头堆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绒儿。一阵风吹来,竹枝轻轻地摇晃,雪绒儿簌簌地落下来,玉屑似的随风飘扬,映着清晨的阳光,色彩斑斓。这时,在白雪铺盖的竹林地底下,又有万千新的生命在蕴藏着,它们蓄势待发。 “竹径百十里,供我数月看”,罗源西部竹海,是诗,是画,是歌。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罗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