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的私语

万小英

凤坂有两棵树。当然凤坂不只有两棵树，它是一个山村，四面环山，九座圆润的山包围绕，连绵起伏，郁郁葱葱，树自然很多。

这两棵树，一棵是黄连古木，在村这头；一棵是花榈古木， 在村那头。不过，这里的人连它们的名字都不怎么知道。它们没有特别的标识，如平常的树一样，在季节的轮回中落叶发枝。不经指点，外人看不出它们的特别之处。

但村里人知道，这两棵树守护了他们几百年。当时不知是何机缘，在此落地生根。自此，所有的事，都在它们的眼里。

我忽然想呼黄连古木为“他”，呼花榈古木为“她”。当夜，我在罗源度过。无寐人静之时，听到了“他”与“她”的对话。

他：花妹，我有点紧张，觉得我们的事情要暴露了。

她：可是我有点高兴啊，连兄，终于有人知道了。

他：是吗。在凤坂400多年，终于有人来问我凤坂的事情了，我其实很感动

她：也问我了，我兴奋得想跳舞。我们把所知道的凤坂都告诉他们吧。

以下就是他们口中的凤坂故事：凤坂村是罗源白塔乡第一大行政村。明初古田林氏迁居于此。几百年来，形成了独特的包容圆融之风。

坂为山坡之意，传说凤凰驻于此而成名。龙凤相谐，五龙化为五溪穿行于村中，所以老人称凤坂溪为龙溪。龙凤一体也。村中多姓合居，畲族人占五分之一，大家讲信修睦，鲜有争执，畲汉一体。更有奇者，村中信仰宗教多种，建筑上有明朝的祝丰寺，清代的水尾宫、马鞍宫，有林、郑、余三姓宗祠，有基督教传入罗源的首站萃贤堂等。传统的佛、道、儒与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并立不悖，各教一体。

其有容乃大，举两例。远者，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英籍女医生顾玛利，因此地民风淳朴，选址在此创办诊所，从而将西医带入罗源；近者，村里开先风引进资本，开发出占地330余亩的大规模复合型户外研学教育基地“小时候生活农场”，2020 年7月，获批“福州市中小学生研学实践教育基地”。

凤坂人了不起。萧求贞，1890年出生于凤坂，享年72岁。她自小贫困，但聪慧刻苦，是首位新法接生的助产士。她医德高尚，医术精湛，后求学新加坡归来。30多年的从医生涯，她深入乡村行医济助，运用新法接生， 挽救了无数妇婴的生命；而且致力于破除溺婴陋习，她自己出钱将差点被溺的婴儿寄养在产妇家中，一岁后再收养寻找合适的抱养家庭。当时罗源天花病流行，威胁着儿童健康与生命，她还果敢地承担起传播与施行牛痘接种工作，走乡串户，为罗源天花绝迹做出巨大贡献。

叶吓妹，大名叶兴盛，1893年出生于凤坂，享年88岁，被誉为“罗源评话第一人”。他幼时家境殷实，又是独子，颇受宠爱，养成任性妄为的性格，后染上赌博而将家产败光，无奈之下离乡到福州打工。在福州，他机缘巧合学习了评话表演技艺。回乡设台表演，他刻苦好学，精益求精，评话表演令人称赞，在罗源的各大乡镇渐有知名度，其代表作有《陈美仁》《龙凤金耳扒》《珍珠塔》等。叶吓妹的评话表演成为当时村民娱乐生活与精神享受的重要一部分。凤坂是罗源著名的革命老区村，1933年，凤坂成立游击赤卫队，配合红军攻克罗源城；1934年，在郑家祠堂成立罗源县第一个苏区政府，同年底，雷木弟、郑成川、郑村村、薛钦钦等人在土地革命中牺牲；1946年日机轰炸凤坂，村民奋起反抗，现在一座座古厝的残垣断壁之上，还有弹孔；1949年，筹粮筹油支援解放军解放福州。如今的凤坂，古厝与现代楼房交错，村民生活奔向富庶， 到处一派红火盎然的模样。凤坂村先后被评为“福建省乡村旅游特色村”“省级文明村”，2020年被评为省级乡村振兴示范村、“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等。

此时，夜色正浓，缕缕清风吹过山野与村庄。黄连古木和花榈古木还会说什么呢。她：连兄，凤坂已广为人知，关于我们呢，人们其实了解不多，要说吗？他：这次应该都会知道的，花妹。都会知道吗？我知道的是，在植物界，黄连古木和花榈古木都是珍贵树种。

黄连木，漆树科黄连木属落叶乔木，耐干旱瘠薄。它是古代彝族人民尊崇的神树，向它祭祀祈福的习俗延续至今。

凤坂的黄连古木，位于马鞍宫侧的小山坡上，侧畔有溪。它的主干略倾斜，树干有类似瘤状的突起，好似人的肌肉鼓起。据测树龄400年以上，树高18.6米，树围3.2米，冠幅25米。更为奇特的是，古树根扎岩石，竟是从石中长出。所以树下坐落“齐天大圣小庙”，香火颇盛，盖孙悟空也是石中所蹦出的。古黄连木在福建罕见，据说此前发现的不过二三处而已。

黄连木还有一个别名：楷树。相传孔子逝后，子贡在墓旁“结庐”守墓6年，并从卫国移来楷树苗植于墓前，天长日久长成挺拔大树。孔林之中现立有“子贡手植楷”一碑。在古代，楷树就是老师的代表。后人将楷树与周公墓前生长的模树并称为“楷模”，用来形容那些品德高尚、受人尊敬、可为师表的榜样人物。

黄连木还有药树、药木等之称，其树皮及叶、根都可入药， 具有清热解毒、利湿之功效。其嫩叶有香味，经焖炒加工后可替代茶叶作饮。凤坂人到马鞍宫烧香，有时也会摘叶泡茶，以作疗用。花榈木，又名花梨木、红豆树等，是国家二级保护树种。花梨木以百年多者古木为上乘。最早花梨是作为贡品为皇室所用， 据说龙泉宝剑之剑鞘多采用此树种木材制作。花梨木不仅心材胜似黄金，其全树包括树干、心材、叶、果也是重要药材。凤坂的花榈木，高达十多米，何况长在高高的山坡上，更有耸入云天之感。确切树龄暂无考，但据老人们说，有上百年的历史。花榈古木临凤坂溪和水尾宫。溪水之中有鲤鱼石，石形酷似长着翅膀的飞鱼，据说原是水尾宫殿前莲花台下修炼千年的鲤鱼将军，使命是镇守凤坂溪河，不让溪水暴涨，危及沿岸百姓。他白天幻化为石，一动不动。夜晚现出原形，自由游弋。

传说，鲤鱼逆流而上，用上游深潭里浸润桐花香的清泉洗濯鳞片，能使鳞片金光闪闪，抵挡跃龙门时天火的焚烧。最先长出37片红鳞片的鲤鱼就能跃过龙门变成蛟龙。鲤鱼将军练习最勤， 也最勇敢。

当他第81次到深潭的时候，遭到潭中鼍的袭击，被小白鼋舍命相救。这只小白鼋早已爱上了鲤鱼将军，此前已经用夜明珠搭救过他。鲤鱼将军原本应该溯游回溪，但现在顾不上了。他来到深潭，找到了小白鼋，月光如练，她安静得像一位睡美人。当他准备离开时，小白鼋轻声哼起那首熟悉的歌：“凉夜沉沉花漏冻， 后溪暗起鲤鱼风。栀子交加香蓼繁，停辛伫苦留待君。君是桐花，妾是桐花凤。”歌声迷醉了鲤鱼将军的心，从此欢好。而此时，溪水没堤坝，吞噬着沿岸的村庄，他浑然不知。当鲤鱼将军终于记起并赶回水尾宫的时候，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原来，受到洪水侵扰的村民在法师的指点下，趁他白天变为石头时为他凿出眼睛和嘴巴。这样他就再也不能游动了，只能一动不动地守在桥下。此后，溪河无论怎么涨，都淹没不过鲤鱼石。小白鼋听说后，伤心地爬上岸，捡拾稻禾并用稻禾堆成一座山。至今，她还站在山顶眺望着鲤鱼石的方向。而她脚下的山便是如今的禾山。听说，每年当桐花盛开的时候，能看见小白鼋头顶栀子花，眼睛里有金光闪闪的蛟龙跃起，这时看鲤鱼石，它的嘴巴一张一翕。

“恰逢桐花雨，相知相约到白头。” 这是凤坂村一条口口相传的祖训。桐花每年只开一次，花期只有3个月。每年当凤坂山头的桐花烂漫时，空气中弥散着久久不散的芳香。这个时候， 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沐浴桐花雨，然后将花瓣收集囊中，流放溪流中。据说这样能得到桐花仙子的祝福，爱情绵延如水长。

她：爱情，凤坂的爱情，所以花榈木吐出种子红豆，它是相思子，自古以来就作为情爱相思的象征之物。可是，你知道吗， 我是为你吐的……

他：……花榈者，其木纹有若鬼面者，亦类狸斑，所以又名花狸。而黄连木，叶、枝和木材有香味，与野生动物香狸猫的体味相似，被人称为“香狸猫”。你知道吗，这也是我为你吐的……

夜越发深沉，我倾听两棵树的私语，无眠。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罗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