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湖的黄昏

何焱红

霞浦是幸福的，幸福得足以遇见海。时至初夏，行走在霞浦松山，一路繁花相随，树叶葳蕤，松山的美如水般温润，溢出了画面。这个初夏我与松山再一次诗意邂逅，在这海与天只有一线之隔的半岛，看尽了松山的晨昏与日落，诉尽了一日海上的浩渺，足以留下满满的回忆。

据记载，唐宋时期，松山还是一座小岛。随着周边村庄的沧海变桑田，松山如今成了半岛。作为一位霞浦人，早已熟知松山与海上女神——妈祖林默的缘分。相传宋初闽王派部将都巡检林愿驻兵松山，剿除海寇。松山的百姓对林愿非常拥护，林愿娶了松山王氏之女为妻，宋建隆元年（960年）三月二十三日，林愿夫人王氏在松山育有一女，名叫林默。

如今，我再一次站在松山半岛上，风平浪静的半岛上矗立着的“妈祖天后行宫”，这座宫殿历经1000多年的风风雨雨，依然巍然挺立。松山妈祖天后行宫，始建于北宋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历史上别称“妈祖行宫”“靖海宫”“阿婆宫”， 是继湄洲妈祖祖庙之后的第一个天后行宫，素有“行宫之尊”的美誉。走进“妈祖天后行宫”正殿，古时旧迹依然留存。现存宫殿是悬山顶穿斗式木结构，面阔5进，深3开间，神龛上正中间是坐姿软身“镇殿妈祖”，旁边还有一尊是专门用于出巡的，称“巡天妈祖”。

藻井依稀可见绘有妈祖图，听说松山妈祖天后行宫里曾有8幅64帧明代绘制的《妈祖生平图》，可惜没有保存下来，后来霞浦文化人士重新绘制了8幅64帧的《妈祖生平图》。在正殿悬梁上，至今还留有明清时期地方官员赈资修建的历史记载。

松山的一切与妈祖有关，与海有关。

这片浅海上的子民，千百年来一直信奉妈祖。渔民在海上讨生活，前途未卜风浪颠簸，妈祖救急扶危，福佑群生，渔民无形中把她视为航海的保护神。因而在霞浦松山，许多的民间活动都与妈祖信仰有关。如新船首次航行，春节社戏，渔民讨海，商人赴外经商，人们都要先到妈祖神像前祈愿、膜拜，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其中“妈祖走水” 和“四海龙王朝圣母”信俗是霞浦妈祖信仰独有的民间习俗，已有500多年历史。

端午节，松山的龙舟赛是在海上举行的，热闹非凡。在赛事举办之前，要先举行一个隆重的“妈祖走水”的仪式。村民们会先将龙舟上的龙首一一抬到天后行宫朝拜妈祖，进行清洗，并在龙头系上红绸带，再重新安到龙舟上。

午时海水渐渐涨潮，数千名妈祖信众身穿仿古服装、鸣锣开道，在浩浩荡荡善信队伍的护送下，抬着妈祖神像绕村庄一圈，妈祖所到之处，鞭炮震天，民众、信众夹道恭迎，并纷纷随行。随后来到海边，把妈祖神像抬上停靠在岸边的彩船上。

松山天后宫

紧接着妈祖信众、仪仗队、乐手们也坐上彩船，分别站立在妈祖神像两边，浩荡的船队开始在海面上沿村庄绕行三圈，并在海面上停留一会。此时，已安上龙首的4条龙舟从妈祖神像的正前方缓缓驶来，形成“四海龙王朝圣母”的盛大情景，鞭炮、锣鼓齐鸣，场面壮观。

巡海之后村民们将妈祖金身请下船，在浅海滩涂上，善信们一边奔跑一边将妈祖金身的轿子抬高又放下，往海里上下沾水36次，信众们在岸边高喊：“阿婆走水，松山平安；阿婆走水，鱼虾满舱……”每次听到海上的妈祖善信响彻云霄般的祈福声，内心深受震撼，声声呐喊饱含着海上渔民对妈祖的敬仰和尊崇。

记忆中的龙舟赛是让人震撼的，海面上壮硕的渔民，声声呐喊，仿佛积蓄了一年的力量，就在双臂挥桨的瞬间，在喧嚣鼎沸的人声中，爆发冲刺的能量，隔岸的观众声声呼应，海上炮火喧嚷，瞬间灿若白昼灿若星辰的海面，都是这片浅海上最隆重的盛事。

松山有妈祖天后行宫，还有阿婆岗。我们绕过宫殿向山上行走。宫殿门口屹立着两棵300多年的榕树，一棵繁茂，一棵枯槁，它们紧紧缠绕在一起，繁茂葳蕤的那一丛绿色绕着枯槁的那棵，撑起了一片浓郁，夏日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渗透，留下摇摇晃晃的树影婆娑，片片树叶微微颔首。此刻，时光只剩下榕树下的阴凉和宫殿的清静。

几百年来，两棵榕树静静地守护在妈祖天后行宫门口，好像守护着千年的盟约，在海的边缘、湖的两岸，守护着妈祖曲曲折折的回乡路，犹如妈祖静静眺望着松山的盛世平安，佑护着渔家人沿着海、沿着水路，奔赴山海，湖海相依。

妈祖天后行宫背靠的这座小山岗就叫阿婆岗。妈祖的善信多称林默娘为“天后”“妈祖婆”，而松山人却称妈祖为“阿婆”。“阿婆”这个称呼，像唤自家祖母，不仅是尊称，更多的是亲近。通往阿婆岗的沿山路空气清新静谧，让我一路身轻如燕。山路虽然越渐陡峭，却也很快就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片平地，夏日山头散落的波斯菊正漫山遍野地点缀着，与妈祖有缘的小山岗竟也分外柔美。山上葱茏的乔木丛，透出盛夏光年的热烈。阿婆岗氤氲在水上，饱含天空下恰好的温度，山脚下裸露着广袤的滩涂原色，深深浅浅的沟壑纵横，风景甚好！

站在阿婆岗上，享受阳光的恩赐，视觉如此开阔，蘸染着日光几许，是风平浪静的松山，也是扬帆起航、满载而归的松山。

站在山顶上转身俯瞰，最美的依然是山下这片旖旎的滩涂。平静斑斓的海面，一叶扁舟摇曳，缓慢而有些飘摇，朦胧得像一幅新创作的油画，舍不得触碰。倘若从此经过，一定羡慕松山这个静静的半岛，有着浮生半日闲的安逸。

阿婆岗下的十里长堤是我常常眷顾的地方。这座长堤因福宁湾围垦工程而兴建。于2011年实现一次性堵口截流合龙。它横跨在福宁湾与天后湖中间，海在眼前，湖在身边。坐在堤坝上沐浴着海风的温柔，回忆像往日的思绪，一幕幕闪过，我常一人来到这里，只是来看海，看海与湖的交汇，只为寻觅一处宁静，寻觅一湾水的温柔，看一眼天后湖的落日黄昏。

长堤十里，将海与湖有了阻隔与分离。堤坝开闸时，两塘山水再次融合，福宁湾的海水涌向天后湖，湖海交汇水更蓝，更清，更灵动。湖面上停驻着成群的鹭鸶，它们美丽洁白，眷顾着这片湖，时而飞翔在湖面上空，时而停驻在福宁湾浅滩的鹅卵石上，四处张望，湖的柔情无限绵延。

傍晚时分，暮色渐起，刚放闸的天后湖里的水缓缓翻动着，充盈到岸边，满满一湖清澈，云雾缭绕的湖面上，雾气随风游走，光影随着雾的轨迹，在风中盘旋奔跑，渺渺茫茫，很清浅。湖里波浪涌动，有丝丝甜，时间在这迷雾中凝固，仿佛忘记了前方的风景和滩涂的泥泞，远处高高低低的楼盘海市蜃楼般倒映在湖面上，抖落着片片涟漪。

时至夏日，我静静地坐在堤坝上，任凭内心的思绪万千。看远处的云动鸥飞，在海风中、在潮水里、在霞光之上，在海平线远方；看岸边的鹭鸶潜藏在水底，化成鱼群尽情嬉戏。

天后湖的黄昏，有着光影多变的暮色，有着浓雾弥漫到天边、绵延到海角诗意盎然，是万顷碧波中沉淀着沧桑的海，是温柔绵长、旖旎动情的湖。

斜阳停驻在天边，顷刻间闭合了一日的光芒，暮色渐渐褪去，褪下了一天的光与热。淡蓝色的海面吞噬着落日熔金的烈焰，丝丝凉意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湖里的水依然在轻盈地晃动，仿佛和着我的心曲，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是海水的低语融入了湖底的柔情。

天后湖的黄昏，波光潋滟，倒映着妈祖天后行宫的雄阔，此时，暮色如你，盛世安宁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