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坛雄魄屹中流
赖 民
塘屿岛上，我们流连于怀抱着天神，与之休憩共眠的南中海湾。这可是凝眸审视，神往已久天神的绝佳视角。湾的臂弯，拥在天神的头肩，弦月一般。湾面似镜风如酥，浪似白练涛如诉，岸畔鬼针草、月见草、金银花漾开在滩平沙静。
海坛天神 （伊海摄）
海坛天神，素称“神仙石”“石巨人”，壮硕男性裸体形象。头枕银沙滩，脚抵蔚蓝海，自东而西仰卧旖旎，隔断南天。头颅丰厚，天庭饱满，喉结突兀，耳廓分明，昂胸突肚，双臂安祥平置。如梦正酣，虎虎生气犹在。
岁月的斧凿，风雨的淘洗，汲天地灵气，纳日月精华，才这般豪逸悲壮。天神全身灰白花岗岩菱格状，披盔甲着战袍的造型，天成线条一气呵成，从无赘相。身长330米，高31米，宽25米，颈长18.3米。体态匀称，黄金比例，体积是乐山大佛的4倍之多。简直成了豪放诗的架构，浑身散发着雄浑气场、阳刚气度、悲壮气魄、粗犷气韵。
天神的胯部，一柱擎天，举锷穿空。高4.15米，径4.50米，壮美男性生命之根昂奋高扬，洋溢着灵动奇幻与无穷尽的魅力。多少年来，生命的文化图腾，百姓传宗接待的顶礼膜拜，熙来攘往只为奉为圭臬，人丁兴旺的憧憬得以寄托。
海上遥望，惊诧于造化的神奇魔性，雄健伟硕的男性，幻化成婀娜的女神，在男神温婉的簇拥中。女神浴后欲眠，惺忪枕沙，临崖飞石摇坠，仿佛睫毛撑盖，内敛春情秋波，项链垂落，胸脯丰腴饱满，手臂修长，玉手柔荑纤纤。“睡美人”的况味，呼之欲出，令人叹为观止。
以凝神注目，以攀岩拾级，移步换景，天神的神韵神情纷呈。天神身上每一条肌理、每一处节点都是“风景这边独好”。身上的纹饰，逶迤一脉长城，菱格般手膀足胯，披就铁甲战袍。一路行稳，象形石雕布满。头颅为风动石高悬，体态庞硕，底触渺小，风吹拂动。远看又神似金鸡唱晓，扬眉吐气，近望却似金元宝凌空。身上林林总总的圆石柱，谓之“天庭折柱”，流落市井凡尘。男根挺举，又似倒置的金靴。站在顶巅，海天一色，鸥鹭共舞，翔蹈的羽翼，拭净了天空眩目的蓝，映衬着白云飘泊诗意的背景。听风观海，给心灵以空灵，给红尘以忘却。
陪伴天神的左榻，泱泱海屹危崖，如豚羽翼，中刻“神游万古”，朱以撒手笔，大椽恣意，意涵旷远，挥洒苍穹。
在这里，打卡网红蓝眼泪，自是赏心悦目，心醉神迷。霞照春夏之间，月光星辉下，水色潋滟，涛声呢喃，蓝眼泪簇起落下，翻涌荧光幽蓝，漫溢闪烁汇聚，晕染丝绢的泼彩写意，奏响蓝色的圆舞曲。海岸上是欢快的奔放，天上人间，人间天上，都在星海中荡漾。奔向大海，蓝眼泪径直攀缘依附于你；轻掬一捧，就在你手心灿然莞尔；玻璃瓶盛满，任流星般昙花似，将转瞬的芳华消逝在浪漫的邂逅。
览胜如斯，难怪1994年1月10日，海坛天神就荣膺国务院“海坛国家风景名胜区”之一。倏忽间，我忆起吴金泰老师吟咏天神的“临江仙”。词云：“坦腹并非沉醉，临渊欲枕涛声。海隅一卧自埋名，渔歌催未醒，扰梦是鸥鸣。到此令人兴叹，形神尤见分明。焚香莫笑太虔诚，风云都看惯，当晓古今情。”
塘屿“古今情”，也是绚烂斑斓的。天神传说版本就有其二。岛中人多为兴化遗泽，百姓信奉齐天大圣者众。岛上“北盛宫”，就供奉大圣神祇。传玉皇老儿追兵缉拿悟空，悟空战罢颇累，一骨碌仰身倒地就与这片海融为一体，玉帝也明大义，让众神莫要惊扰，就委其守护这一方蔚蓝吧。又传，岛上一对夫妇，打渔为生，常扶贫济困。东海龙王嫉妒恨，将岛上渔民渔船围困。勇士得知，驾舟擒龙，战罢七七四十九天，龙王割须遁逃，他却永远地躺在岸畔。妻子闻讯，悲痛欲绝，戴好项链，玉守身旁，永生永世。平心而论，我爱悟空，但更爱这位布衣英雄的赤诚果敢。
塘屿古为荒岛，潺潺溪流围堰成塘，供南来北往的船只汲水饮用，故名。岛上“民皆业渔，……殷户甚多，昔号‘小台湾’”，并“金东庠，银塘屿”美誉。天神仙居于此，系平潭岛外岛南端，距城区22公里，西北望福清东瀚，东北濒海坛岛钱便澳，西南邻莆田南日岛，海坛海峡南端东衔台湾海峡中段。梁克家《三山志》卷六“地理志”六在“海道”条目下记载，塘屿余杭山上极目远眺，可见“琉球”。“昭灵庙下，光风霁月，穷目力而东，有碧拳然，乃琉球国也。每风暴作，钓船多为所漂，一日夜，至其界”。隋朝称台湾为“琉球”。台海中部塘屿所见“琉球”，必是宝岛台湾无疑。
当晓古今情，不妨体验一次岛邑民宿，走进渔家风情，品尝乡土风味，举觥筹，敞笑声，倾听酒盅里的轶闻，畅响心灵的渔歌。塘屿民居群落，单栋庭院“四目厅，”或排屋并列。红瓦披屋，石块置顶，石构风火墙，或红瓦山墙体，人字坡墙，灰白墙面，青石为主，屋无檐半檐挑檐，拱形小窗，有楼层以石板铺设。远望，幢幢积木般林立，风火墙弧线流畅，墙面肌理呈红黄灰蓝格调，出砖入石，闽南风尚。栉风沐雨的古厝与海港渔船在海天的掩映下弥漫历史的沧桑烟火萦绕旅人的身心。
聆听早年流传的莆仙方言的民谣“塘屿南中十八怪”。民谣喃喃有词：“裸石男女睡一块，如厕茅坑不见怪，小脚女人先生态，女人头上垒一块，姑娘不嫁他山寨，马桶摆在大门外，喜爱红妆老太太，宽大筒裤细腰带，平潭地方兴化调，不叫爸爸叫外号，男女腰佩水烟袋，滑滑坛边沉二赛（婿），南兴灵签众人拜，人抬菩萨过火海，老鼠尾巴特色菜，一村一井一水脉，石板封顶够气派，海底古树真能耐。”民谣倾诉着塘屿的风土人情、民俗习性，家常里短，兴味盎然。天神双性特征，早期如厕习性，小脚女人的优雅，出嫁女子的发饰，姑娘出嫁的风俗，没有卫生间的无奈，老妪喜爱红妆，男女衣着打扮，岛上通用方言，古时父亲称谓，男女吸烟喜好，作科犯奸的惩罚，南兴祖庙的兴盛，元宵新郎抬轿跨炉，坛紫菜搓成条状油锅烹炸特色美味，南中一口井饮用全村，石厝楼层以条石作楼坪，以及明代万历1604年，泉州大震引塘屿附近沦陷，天文大潮时可窥水底古树木。白云苍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古老的民谣远在传诵，悠久的民俗日渐式微。如今，我们还能欣赏天神、品赏美食，陋习已遭凋敝，逢年过节红妆红火，庙会社戏令人期待。
塘屿之旅，寻天神觅仙踪，沙滩凭眺，石峦登高，看出航与归帆，听浪如歌行板，叹时光亘古未老。人未归去，却念再来。晨曦初上，或暮色四合，轻风拂过面颊发间，粘粘的格外暖意。当朝晖抑或黄昏为天神披上霞冠霓衫，我们还能与天神一起独享这份美好，去饱览海洋文化的生命体验，体验踏浪拾贝、倚礁海钓、拉网捕鱼、海上运动，体验沙为床、天作屋、海是伴，篝火尽余欢，情景两不厌。体验望着天空发呆思忖，面对大海无边的呐喊，唤起给予胸臆间的灵性、气质和禀赋。天神亘卧的是雄魂强魄，巍巍然站起，顶天立地砥柱中流。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平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