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石门湖

黄河清

远远望去，冠豸山平地拔起，威严刚正。不连岗，位自高；不托势，而自恃。车窗外绵绵密密的雨丝如薄纱一般，如痴如醉地下着，我专程拜访的石门湖，如同一块蓝宝石,镶嵌在冠豸山险峰奇谷之中，这里还是连城昔日八景之一“石门宿云”所在地，此时的石门湖应该在秋雨中越发浸染出了空灵之美吧。

漫步湖畔，若信步闲庭。雨中湖山，呈现出晴日里见不到的朦胧娴雅之美。没有风，湖是静的，山是静的，映山亭、思源亭、香兰亭、太上老君岩、老虎崖在密织的烟雨中，都静着。采云峰隐至烟雨深处，水墨轻轻蘸一下，是极淡的一痕。近些的山影瘦了一圈，清减、静默。细密的雨脚落在湖面，一丝一丝漫起袅袅的雨烟。身形移动间，景色已然变幻，仿佛连卷的画轴，一幅幅展现在眼前，工笔中夹杂着些许的写意气息，婉约间又透着几许清灵的秀气，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画里？于是乎又平添了几许的流连。

湖径旁的草木，给雨水濯涤得格外墨绿，清新的空气挟裹着草叶的幽香拂面而来，细腻柔滑、清爽怡人。湖中的荷叶层层叠叠，尽情地舒展，一直延伸到湖岸的尽头；荷花早已凋零，暗灰的莲蓬却依然昂头傲立，继续展示着“出污泥而不染”的情怀。

几只黑天鹅，淡然地游弋在湖面上，其中一只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优雅地转了个身，朝我们游了过去；另外两只也不声不响优雅地改变了方向，那美丽的转身美得让人无法形容。黑色的脖子依然挺得那么直，头依然高傲地抬着，眼睛矜持地望着前方。双掌优雅地在水中摆动着，湖水轻轻地从它们胸部两边分开，闪着冷冷的微光，越发增添了神秘、性感和魅惑。

其实，人不只是欲望的动物，还有精神的追求。自然赐予了人类之美，只是为了让人类传递情感的。这样想着，突然感恩遇见的黑天鹅了，觉得人生的每个遇见，都是来之不易的幸福，只有用心去珍爱，才会感到心灵充实的暖。

一叶孤舟，像飘落在湖中的一片枯叶，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地描绘着一幅苍茫的秋景。眺望远方，水天一色，丝丝缕缕的细雨，模糊了湖中的景物，仿佛青灰色的透明的轻绡，笼罩着逶迤起伏的山峦，使它们显得若游若定、似有似无。一种明晰而浑沌、缥缈而痴迷的感觉，把我带到了一个天朦胧、湖朦胧、水朦胧的雾霭的世界，人在其中，身如羽化，也情朦胧、意朦胧、心朦胧了！正如元朝人谢宗元诗云：“远似烟霁近又空，非明非夜两朦胧。一天清露洗难尽，几抹曙云遮无穷……”

然而，湖畔的山坡上、山崖里、山坳中，还是顽强地透露出几星秋的色彩，在浓淡相间的雨雾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羞答答地款款而来，脚步轻盈生怕惊动这一湖秋水。是金黄，是殷红，是在秋风秋雨里变得深沉的墨绿，还有那些使人想起遥远历史的马鞍寨古老的屋脊……

船行至湖心，小雨缓一阵紧一阵，淅淅沥沥敲打着船篷和微波涟涟的湖水，缠绵多情，忍不住让人想起宋代秦观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愁绪，而朋友一句“秋雨石门人争渡，轻舟撑出红叶来”的轻吟，却把这种愁思淡去了。是啊，在人生的旅途中，我们为何不用细腻善感的心，去细细触摸雨丝带来的意韵，把悄然沉淀在心湖深处的忧愁寻出，抛洒在雨中，让它融化在雨水里呢？

蓦地，湖面上掠过一只白色的水鸟，它用长长的翅膀拍击着湖波，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那雪白的身影在湖面上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岛影、小船、远山、绿树、轻岚，仿佛都被它串连起来，一幅静止的水墨画，顿时活了起来、动了起来……

水随山蜿蜒，港汊交错；山依水临渊，深谷纵横。在湖水的一个转弯处，有一件神物，让人浮想联翩。那是一块裂开的巨岩，风化成了一条10多米长的缝隙，呈现出肉质的淡黄又有点淡红的颜色来，况且缝隙的中下方还有一个两米多宽的深洞，接触水面的部位又显眼地裸露一个小洞，这就是被称为镇湖之宝的“生命之门”。

湖中的“生命之门”与不远处山中的“生命之根”遥遥相望，这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留在大地上的杰作，这是对生命生生不息的礼赞。

冠豸山不仅在于它集“生命之门”“生命之根”于一体，而且还因为它是一座散发着浓郁的文化气息的山。与天下名山相比，钟灵毓秀的冠豸山不以山势巍峨称雄，不以香火鼎盛闻名，却以书院众多而自豪。数百年的书声熏陶，滋润了冠豸山的傲然风骨。书院的兴盛，文人墨客的纷至沓来，在山间留存了一批珍贵的历代摩崖石刻和题匾，以及一篇篇歌咏冠豸山水的诗词歌赋。最珍贵的是，东山草堂中珍藏的两块题匾：一块是民族英雄林则徐手书的横匾“江左风流”，另一块是大才子纪晓岚留下的“追步东山”墨宝。

冠豸山是有生命的，而石门湖更是增添了山之生命的动力和魅力。慢操小船，轻拨“围屏”，莲花峰、酒坛峰、神蛙照镜、观音绣花鞋、河马饮泉、千瀑岩一一从眼前掠过。系船登上湖心小岛，沿着小径漫行。波光荡漾的湖水流动着诗意和灵气，茂盛的树木呈现出雨水滋润后的浓郁和葱茏，小鸟婉转柔和的鸣叫伴着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树枝上凝聚而成的一颗颗水珠，晶莹剔透，随着微风悠然闪亮。

大自然的规律毕竟是无法改变的，落叶，这秋的尾声、冬的序曲，依然在湖畔不慌不忙地飘荡。茫茫烟雨中，是什么让我眼前豁然发亮？那一片耀眼的金黄，彩霞一般垂挂在空中。这是我视野中最醒目最辉煌的色彩，雨中的石门湖也仿佛因它们而明朗起来、亮堂起来……看清楚了，是两棵高大的梧桐。此刻，每一片绿叶都泛出了金黄的色彩，汇满了雨水的叶片，有点不堪重负，然而它们还是紧紧依偎着树干，展现出另一番更为激动人心的景象。

一直觉得，欣赏湖光的最佳时间应该是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有临水的亭台、飘浮的小舟和溶溶的月光，月冷风清，幽然宛若梦境，只有这样才能将幽情雅兴发挥到极致。然而秋雨中的石门湖，让我领略了湖光山色的另一种动人风情。烟雨中的石门湖，不尽是寂寥，不尽是苍茫，不尽是悠然，是什么我说不上来，只觉得眼前的画面静谧极了、幽远极了、和谐极了。这画面中，蕴含着许多还没有为我所理解的丰富的内涵。环顾湖波山色，我的饱经旅途劳累的身体，连同思想和灵魂，全部都陶然在诗一般的、画一般的秋水石门湖的秋光之中了……

离开的时候雨渐渐停了，日光在云层后面若隐若现。如果说“风动水光吞远亭，雨添岚气没高林”，烟雨中的石门湖自有一般景致，那么当一束阳光投射到波光细细的湖面上，清新地撩起薄薄的轻纱，脱尘的石门湖又玉树临风般地呈现出另一种风流。于是忍不住感叹，谁说人生是一次晦暗的旅程，沿途那么多旖旎的风光，总会有意料之外的惊艳，它像一幅精美的画卷，会完好地保存在我们的记忆中。永远的是山河岁月，短暂的是人生，它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思索，在这个世界上，谁是主人，谁才是过客。

然而，有石门湖的这一泓碧水，够了！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