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歌德故居
沈郑燮
法兰克福是歌德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当我们第二次返回法兰克福时,我舍弃了去逛德国最繁华的步行街——采耳街,提出要去歌德故居看一看。
歌德故居位于鹿沟街23—25号,与摩肩接踵的采耳街相距并不远,却还算静谧。即使在鹿沟街并不宽敞的街面上,世界名牌的服饰专卖店还是随处可见,这使得本该远逝、陌生的年代,随着追逐时尚的现代人的眼光,再度被拉近了。然而,更多的人并没有在此作更久的逗留,而是匆匆而过。
对于歌德,我并不陌生。上世纪80年代初,国门敞开,西方经典文学作品潮水般地被引进。作为一名爱好文学的青年,我几近疯狂地买了不少文学作品,其中也包括了歌德的作品集。至今,在我的书架上还摆着当年购置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歌德抒情诗选》、《歌德谈话录》、《歌德诗集》(上下集)、《浮士德》(上下集)、《歌德自传》(上下集)等。我说不上对歌德作品的特别偏爱,却为自己拥有了比较全的歌德作品而自鸣得意。然而,置身于歌德故居,我才发觉,自己拥有的只是歌德的“冰山一角”。歌德最突出的成就在于文学领域,他写过4000余首诗歌,70多部戏剧(包括未完成的),多部长篇小说和自传以及大量中短篇小说和散文;他还是一个画家,一生创作了2500余幅绘画作品;他对自然科学也持有浓厚的兴趣,潜心钻研过植物胚胎学、动物蜕变学、地质学、矿物学、昆虫学、解剖学、光学、颜色学乃至建筑学,先后出版了18部专著。他最齐的全集竟达143卷之多。如果说“著作等身”这个词形容许多人只是一个溢美之词的话,那么,用在歌德的身上则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歌德专业是学法律,并获法学博士学位。由于他的父亲很重视家庭“书香”气氛的营造,才使得歌德有了更多的选择的余地。据介绍,他的家庭拥有一个2000多册图书的藏书室(这在当时已属罕见),以致使他的兴趣大幅度地往文学、艺术(主要戏剧与绘画)方面倾斜。此外,在他故居里,还辟有藏画室、音乐室等。根据歌德自传的记述,当年歌德的父亲曾为歌德延请了好几位不同学科的家庭教师。后人因此而断言,这样良好的家庭教育是歌德日后成为大文学家的一个重要原因。
让我动容的是,在故居里不仅展示了不同时期出版的歌德作品集,而且还陈列了歌德生前使用过的书籍和手稿,尽管纸张已经泛黄,这毕竟是200多年前的文物,精心保存得如此完好,也实属罕见。
我们知道,在二战中,法兰克福受到了重创,几乎被夷为平地,歌德故居也未能幸免于难。战火尚未完全停熄,歌德故乡的人们就着手重建,前后花了近7年的时间,于1951年修复,并且完全按照歌德1749年出生时房屋的原貌修复。修复的不光是歌德的故居,还是德国人心目中的精神支柱。
这就是德意志民族,他们是从文化中寻求战后的出路和新的方向。欲兴一国必先兴其文化。我听说,1945年5月14日,即战争结束仅一个星期,全国的电影院和剧院就全部开门营业;1945年6月3日,柏林大剧院上演贝多芬交响音乐会……对此,我们不禁要问,假如德国人没能够在1945年战争结束后的几个星期内在音乐中找回自我,重修歌德故居等一批历史文化名胜,重新成为“诗人与思想者的民族”,那么,今天的德国会是什么样子?
德国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国土面积只有法国的三分之二,二战期间又被彻底摧毁并分为两个国家,目前国民生产总值已经将近英法两国国民生产总值之和,是欧洲第一大经济实体和世界第三大经济强国。我试图在歌德故居里寻求答案。
我来到歌德的书房,在一张标明是歌德当年写作《少年维特之烦恼》书桌前久久地伫立,二三十年前的青春记忆再度被唤起,书中展示的凄美爱情故事依稀在眼前闪回,那脍炙人口的诗句:“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谁个不善怀春,这是人性中的至神至圣”,更是耳熟能详……小说的出版曾一度轰动了整个德国和欧洲,因为它表现了觉醒的市民阶级对封建道德、等级观念的反抗和批判。听说,一代枭雄拿破仑曾对这部小说情有独钟,在南征北战中先后竟读过7遍之多。
歌德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是《浮士德》。1733年,歌德24岁时,就在法兰克福的故居里开始写作《浮士德》初稿,1806年4月在魏玛完成《浮士德》第一部,1825年2月续写《浮士德》第二部,1831年7月完成《浮士德》第二部。8个月后,歌德仙逝。这是一部将“诗的巨大力量同哲学思想的无限深度融为一体的辉煌杰作”。
《浮士德》融合了歌德一生的全部生命体验、哲学见解和美学理想,它以宏大的结构、奇伟的想象、高超的技巧深刻而生动地写出了欧洲自文艺复兴以来人类精神发展的历史;歌德更以魔鬼的消极形象,以辩证哲理的观点,写出了恶与美、消极与积极在历史发展中或是一个人的精神发展中的对立统一、相辅相成的作用,是一个资产阶级上升时期欧洲文明史的缩影。为了表现“人类精神的最高创造,是整个诗坛上一并表现神、人、鬼的最高杰作”,歌德运用了欧洲所有的诗体,这是否从此开辟了德国在19世纪以后出现的诗化哲学的先河?这当然只是我个人大胆的推测而已。
《浮士德》之于我太艰深了,至于浮士德就是歌德,是他心象的写照;至于“两个灵魂,一个沉溺于爱欲,执著于凡尘,另一个则竭力挣脱世俗,向崇高的灵空飞升。”更让我堕入云里雾里。我能做的,就像歌德在《席勒圣体遗骸》中写道:
“人在一生中收获得再多,
莫过于得到上天的启示:
它如何使物质化为精神,
它如何呵护精神之创造。”
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修复后的故居代表了德国建筑复原史上的最高水平。
走进歌德故居,唯一能够确认的是,歌德在法兰克福度过了他三分之一的人生(歌德享年83岁,26岁时离开法兰克福)。但他一生的辉煌在这座四层楼房屋内就已经奠定了。连歌德也承认:“如果问我哪里作为我童年的摇篮更舒服,哪里的社会与我的思想更接近,哪里最符合我的诗歌中的诗意,我只能说,没有一个能超过法兰克福的。”我在此盘桓良久,至于窥得这位天才智慧之一斑尚且不得,更遑论德国战后迅速崛起的奥秘了。
想要对德国有更多的了解,有人开列一份通行证,不妨先试着读一读几部皇皇巨著:康德的《纯理性的批判》、马克思的《资本论》、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和叔本华的《世界即意志和观念》。要是你尚有勇气,还可浏览一下143卷的《歌德全集》和30卷的《尼采全集》。如果你还有精力和时间的话,可以再听听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或钢琴组曲,瓦格纳的音乐,或者是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之类的德国经典作品。这只是一个人的喜好选择,其实,德国哲学和艺术作品中卷帙浩繁的名著,远不止上列的这些。穷经皓首也只能是沧海一粟!
当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歌德故居时,已是黄昏时分,深秋的法兰克福的夕阳落得特别早。转身回望歌德故居,夕阳的余辉将这栋红褐色砂岩涂抹的四层楼房镀上了一层金,同时也映在故居门扉的歌德塑像上,它使我想起德国文艺评论家梅林的一句话:“歌德之于德国文坛,如同太阳之于大地,虽然天狼星的热度远远超过太阳,但照熟大地葡萄的是太阳而不是天狼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