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山记
离漳平县城16公里的南洋乡暖洲村,坐落在四周被大山包围的一片盆地上。村的东边,遥对着一个独立的小山头,远远望去,像一个大盘子里搁着一个圆圆的豆沙包。这山头原来没有名字,十多年前有个人租下这个山头,给它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葫芦山。于是便渐渐地有了名声。
我们去葫芦山的那天阳光灿烂,天气很好。汽车沿着一条小溪边的沙石公路,在山岭间盘旋颠簸,只半个小时,便望见了葫芦山。我很纳闷,明明是一座馒头山嘛,怎么会起个葫芦山的名字呢?汽车很快来到葫芦山下,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简易公路上山,不久便见路边竖着一块木牌,上书“葫芦山寨”四个大字。木牌钉得很随意,就像乡间常见的指路牌。再往上不远,便来到一个用杉木搭建的寨门。进了寨门,不觉眼前一亮,竟是一片童话世界般的建筑物。这里是一片坪地,坪地正中人工挖出一个十来米长的葫芦状水池,周围用水泥砌成齐膝高的围栏,据说水池最深处水位达一米八。我这才明白,葫芦山的得名原来由此。
水池南边是一溜五间白墙黑瓦的平房,北边是一溜用红黄两色塑料布搭盖的棚屋。棚屋往东是一座杉木搭建的凉亭,凉亭三边有木栏围椅,中间有方桌;再往东是一大间娱乐室,里面有长桌可供搓麻将或打扑克,还有环形沙发,原来还有电视机和音响设备,现在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从娱乐室门前的小路,经过厨房门口再往里走,是并排三间用红蓝两色粉刷的平房,其中有卧室、客厅和书房,原是山寨主人的起居室,现在辟作客房,自己则搬到娱乐室对面新建的小木楼。这幢小木楼是整个山寨建筑的精华,北面搭着山顶,正面朝南,大半座楼悬空架在山坡上,下面用几根砖块砌成的四方柱子支撑,就像某些少数民族地区常见的跳脚楼或小竹楼。我们从一个很别致的用杉木搭建的小木门进去,绕过杉木做围栏、杉木板铺地的围廊走到木楼的正面,只见木楼也是左中右三间,左边为卧室,右边是书房,中间客厅,正对大门的照壁下方,别出心裁地用水泥砖块砌了一个欧式壁炉,壁炉上方还搁着一支猎枪和弓箭,厅右侧摆着一架大彩电,左侧用木板搭成的花格子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叶罐和瓶装酒。客厅外面的阳台上,摆着一截大原木锯成的茶几,茶几上一套古朴的深灰色大理石雕成的茶具,茶几四周搁着四五只用较小的原木锯成的圆凳子。整座小楼,从梁柱、天花板、墙壁到地板、围廊、阳台,从床铺、写字台、书架到茶几、座凳,全部用一色的杉木和杉木板做成,靠外墙的一面还用整根碗口粗的原木锯成两半钉起来,而且全部用桐油油漆过,保留着杉木的本色,看去颇像放大了的手工艺品。围廊外面是一片挺拔的杉树林和绿竹丛,将小木楼掩映在婆娑的绿荫之中。时而有一群群小鸟飞来树林里小憩,啁啾之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松鼠在杉木林中窜来窜去。
除了较大的建筑物,在一些小建筑物上也可看出主人的用心,比如正对水池葫芦口不远处有一间很小的小屋,高高的红色人字形屋顶,白色粉墙,就像许多童话插图中常见的小房子一样,原以为不过是纯粹的装饰物,后来知道那竟是一个厕所。房前屋后还种了不少梧桐树和香蕉丛,有几株桃树正盛开着灿烂的桃花,还有几株开着小小的白花,整个山顶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山寨的主人是在我们到达以后才赶回来的,矮矮胖胖的身材,圆圆的白兰瓜一样的光头,脖子上背着一个圆圆的竹斗笠,普通的布衣布裤,裤管卷到小腿肚上,光脚丫子套着一双塑料拖鞋,骑在一辆溅了不少泥土星沫的摩托车上,完全是一个地道农民的形象。他将一只土番鸭和一只土鸡交给一位协助看管山寨的姑娘,对我们说:“中午请你们吃鸡鸭,这可全是吃小虫吃谷子长大的,不是城里用饲料催肥的那种,城里人吃不到这样的鸡鸭。”我们问:“哪里买的?”他说:“就是那个暧洲村,那是我过去插队的地方,我对它有感情,自从租下这个小山头后,我们的关系更好了,村里有什么事都会来找我商量,我要买鸡鸭鱼肉菜什么的,平时只要挂个电话去,他们就会送来。今天因为你们要来,我便自己去买了。”说着,他陪我们参观他的山寨的建筑,参观小木楼时,他显得特别得意,说:“我想了多少年了,就盼望有这么一座全部用杉木建造的小木楼,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我问建这座小木楼花了多少钱?他说只一万多一点,我们都表示惊讶,他说:“木料全是我自己山上种的,十多年前这山头还是光秃秃的荒山,树木都被老百姓砍光了,我租下来后便开始种树,到现在杉树都长这么大了,足够盖房子用。我只花了一点工钱和铁钉、桐油等零碎东西的费用。”
参观完建筑物,他又带我们爬上坪地东边的山头,这是葫芦山的最高峰。站在山顶,四周的地形一目了然。周围是连绵的大山,将葫芦山包裹在中间;山脚下是一弯溪流,将大半座山缠绕住了;往西看,是一片宽阔的平洋,阡陌纵横,绿茵铺地;远处一字形坐落着一个村庄,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那就是暖洲村。主人说:“什么叫山环水抱?这就是标准的山环水抱了!”
经过主人和他常住在这里的几个亲属多年的努力,葫芦山现在长满了果树,其中最多的是柚子树,把向阳的南坡盖满了,从山顶往下望,油绿油绿的叶片像给山坡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油毡,在阳光下忽闪着绿亮绿亮的光;此外还有柑橘树、桃树、油茶等等,有的几年前就开始结果,柚子树最多的一株能结50多个。主人指着南边的大山说,那里有一个鸡蛋那么大的泉眼,长年流水不断,他下一步准备在葫芦山的最高峰,也就是现在我们站着的地方挖一个大的蓄水池,然后铺设4000米长的水管,把那股泉水引到这里来,再顺着山坡挖几个梯级蓄水池,让泉水像瀑布一样一级一级倒挂下来,一直流到葫芦形水池里,再在葫芦形水池里种植一些荷花。“那时,人们一进寨门,抬头就能望见那一挂自天而降的梯级瀑布群,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嘿,那将是什么情趣啊!”主人喜滋滋地说,好像那瀑布已经展现在他眼前。
葫芦山寨的主人,四十开外年纪,北京某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搞过电视,办过报,但一直不安分。他的心愿是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过那种渔樵耕读、无拘无束的散淡生活。在省城工作的时候,他就承包过北峰的一个山头,后来又租下罗源、连江、福州三洲县交界处一个水库中的一个小岛,但都未能实现他的理想。又经过几番折腾,回到了故乡漳平,找到了葫芦山,他的理想终于一步步开始实现,如今可以说已经初具规模了。他仍在当地一个部门工作,但工作自由度极大,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到葫芦山来享受山野风光,他的满足和自得其乐可以从他贴在门框上的几副自撰的对联中看出,其中一副是:“门外凝翠流碧,屋里品茗读经”,横批:“好自在”。还有一副是:“城里事事忙碌,山上天天休闲”,横批:“好幸福”。
社会一天天向现代化迈进,城市生活越来越奢华,处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酒足饭饱之余,许多人反而怀恋起俭朴的乡村生活,提出什么“回归自然”、“重返山林”。其实,让这些人到山林间玩几天可以,若要他们长期与林木禽兽为伍,恐怕就耐不了那份寂寞。像葫芦山寨主,如此执著地向往山林隐逸生活,孜孜不倦地为实现理想而奋斗,并终于有所成的,可谓凤毛麟角。我想这正是他不同于常人的可贵之处。返城以后,心里常念葫芦山,遂凑成几句顺口溜,寄赠葫芦山主:
葫芦山上葫芦寨,
葫芦草堂葫芦斋,
葫芦山人卧高堂,
笑看浮云听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