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17 15:53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哈 雷

独拔于世雨伞楼


深藏于高车乡甲子峰山窝中的雨伞楼

华安县高车乡际头村洋竹径自然村有座“土楼之仙”——雨伞楼,在几百年纷纷扰扰的岁月中,独倚高山僻静之地,是目前发现的海拔最高的福建土楼。

雨伞楼依山而建,四面青葱,楼身直径不过十余丈,分为内外两圈圆楼。闽西北绝大多数土楼呈现的是“凹”字形的建筑形式,雨伞楼正相反,内环高,外环低,整体呈“凸”字形,不太符合土楼功能的第一特性——防御性。外围的墙低可轻易叫外人翻越,内围的墙高容易被路人窥视。也许是这里过于荒僻,少有土匪到此骚扰,无需设置壁垒;抑或常年气温较低,楼的主人希望阳光照入深庭,温暖高山寒士俱欢颜?

有种说法,雨伞楼始建于元代,现存为清代建筑。住在楼里的现年82岁的郭高山老人告诉我,雨伞楼最早为杨氏所建,这个自然村的名字就叫“杨竹径”(后改为“洋竹径”)。尔后,杨氏将雨伞楼卖给蔡氏,蔡氏又卖给郭氏。

寒冬里的雨伞楼,雾气环绕,充满神秘感。楼里还残存着旧时韵致,那些砖瓦和墙面的斑驳与苔藓,记录着每一天的风雨晴晦,生命流程中这些印迹,反映人世间的沧桑巨变。

雨伞楼与大部分的土楼一样,石条铺就的楼基,红土夯成的屋墙,木板隔开的房间,围着一个中心点,画了两个同心圆。外围一圈多用于厨房,靠向内围一侧,则垒些猪圈、鸡舍,里面一圈分为两层,如若遇上土匪恶霸烧杀抢掠,住在楼里的人便躲入里面的两层圆楼,因此内层的城墙要厚实许多。屋瓦黑灰间红,沿着城墙平整地绕两圈,每圈都自中间向内外倾斜,屋檐有些湿润,留下刚下过雨的痕迹。

走进雨伞楼,几乎没有发现游客往来。它孤单、突兀地站在甲子尖的山腰上。孤寂之中,有一种沉静的气质。

雨伞楼其实是兴盛过的。郭高山老人说道,这里最多曾住过30户、300多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还住有140多人。房内住不下时,搬个木板搭在外圈楼的门梁上,还能再挤两个。如今,从这座楼里出去的人已融入四面八方的城区中去,而它,则像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在静静地期待着什么。

2013年1月,雨伞楼被列入第八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雨伞楼得“土楼之仙”美誉,就在于它临于群楼之上,长年云遮雾漫、鸟语花香、清风拂面、明月照心。它究竟有多高,资料上有几个说法。有位当地同志拿出手机,打开测量海拔APP软件一看,海拔924米。高者为尊,雨伞楼守在甲子尖山中,闲看行云流水,日出日落,超然世外,得天地之清气,自然也沾染出一份“仙气”。

因为年久失修,雨伞楼部分屋顶、瓦面、梁架及其他木构件,均出现不同程度的破损、腐烂、空鼓等现象,如一把撑开来勉强还可以遮风避雨的巨伞。从高处俯瞰,外环部分护楼在风雨洗礼中虽已坍塌,但仍依稀可见当年双环土楼的独特风采……它带给我一种寓目崇高、感叹流逝的悲壮感。

“土楼之仙”雨伞楼已经老了。

在洋竹径村,还流传着一个与雨伞楼相关的故事。

相传700多年前,南宋末年,一位姓董的武将因女儿美貌绝伦,取名香汗女。朝廷要选入内宫为妃,将军舍不得,只得举家南逃,改换姓氏,将草字头舍去,改为童姓,逃到高车定居。因其是官宦世家,子侄辈从小边读诗书,边练武艺,个个文武双全。加上人多势霸,恃强凌弱,经常与蔡姓子裔发生冲突。蔡姓人少势弱,官司也打不赢,只好忍气吞声,记恨在心中。

一年春天,刚好有位姓蔡的八府巡按莅临漳州府视事,蔡家人欢欣鼓舞,认为本家当大官,这场官司准能打赢,于是备足了盘缠,由族长领头从小路绕道漳州府告状。

蔡巡按是一位有廉名的清官。他和蔡氏族长们恳谈之后,劝说道:“我蔡某巡按漳州是暂时的,童家做你们邻居是万世的。我如果这一次偏袒你们重办了他家,我走后他们定不会善罢干休,又会寻事生衅,冤冤相报,永无尽头。本官今日替你们两姓做公亲,告诫童家不要再恃强凌弱、侵地盗木。你们也不计前仇,两村结成盟约,各自安居乐业如何?”族长们听罢,信服首肯。

从此,蔡童两姓结秦晋之好,蔡家要兴学练武,童家就派人去教练。蔡家为了感谢蔡巡按爱民如子,就仿造蔡大人出行的凉伞,在山上盖一座雨伞楼,以资纪念。“有万世童家邻,没万世蔡大人!”此事在当地传为佳话。

华安有金观音茶,出产地就在雨伞楼所在的洋竹径自然村。这里海拔1000米左右,层峦叠翠,谷幽泉清,茂林浓荫,腐植深厚,重云积雾,优良品质浑然天成。

在村包片干部郭金土家,我们一边品味着芬芳四溢的金观音,一边与郭金土交谈。他说,华安县城古时被称为“茶烘”。一听这名,就知是一个青山围护、能嗅到茶叶芬芳的地方。现在高车乡还有20多个茶帮、茶行遗址,可见当时小镇茶市之繁荣。

雨伞楼周边的村民们特别喜欢种植金观音,目前专业茶农有14户,大户年产收入20多万元,一般每户都在10万元以上。郭金土说他无法割舍自己之于茶叶的那一份热爱,可以喝到自己种植和制作的金观音,人生就很美好。

说话间,我接过郭金土泡好的茶,色泽黛绿,汤色金黄清澈,溢味鲜爽,香气清高,一杯入喉,顿觉馥郁鲜爽,生津回甘。郭金土说,金观音素有“绿叶红镶边,七泡有余香”之美称,最大特点就是“活、甘、清、香”四个字。它是以铁观音为母本、黄金桂为父本,采用杂交育种法育成的无性系新良种。

喝完茶,郭金土带着我们沿溪而下,清冽的水流淙淙作响。他告诉我们,泡金观音最好的水就是洋仔溪的水,这叫作“原山泡原水”。

高车乡梯田

通往雨伞楼的路有许多条,其中一条是泥泞弯折的小道。道上有许多参天大树错落其间。其中一株挂着牌子赫然写着“含笑”二字。它不是普通的含笑,已不言不语站立了200多年。

含笑在我的印象中是常绿灌木或小乔木,为暖地木本花灌木,一般能长到三四米高就不错了。眼前这棵树笔直苍劲,至少也有七八米以上。这会是含笑吗?陪同的人看出我的疑惑,说:“这是深山含笑,含笑树性喜暖热湿润的环境,很适合洋竹径的气候土壤环境,它生长了200多年,当然不能跟普通的含笑树等同来看。”

我一直喜欢含笑,它的花色并不斑斓绚丽,却能发出沁人的清香,每次遇见,都让我想起微微含笑的邻家女孩。正如宋代福建人李纲有一篇《含笑花赋》中写的那样:“南方花木之美者,莫若含笑。绿叶素容,其香郁然。是花也,方蒙恩而入幸,价重一时,花生叶腋,花瓣六枚,肉质边缘有红晕或紫晕,有香蕉气味花期,花常若菡萏之未放者即不全开而又下垂。凭雕栏而凝采,度芝阁而飘香;破颜一笑,掩乎群芳……”

当我们来到雨伞楼东门郭高山的房庭一端,只见开阔的埕子上晾晒着一些柿子。阳光和风把它富足的液汁抽走,变得十分干瘪。人家是“晒秋”,雨伞楼的柿子却是在“晒冬”,也许是因为高山特别的地理因素造成的,这里的柿子晚熟。有棵柿子树在土楼边上挨着,枝干光秃秃的,只有几片残败的叶子,还稀疏地挂着没摘下来的柿子。柿子以它来自高山自然朴实的土地又从枝头蓄积起来的神性,无声地召唤我们爱慕的目光,也让雨伞楼寂寞的山野平添了几分生动。

天色已晚,我们从雨伞楼的另一条“之”字形小路走了下来,完成了绕土楼一圈的行程,只见一棵倒倚在斜坡上的大树,树体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这是株润楠树。润楠是特别好的建材,用于作梁、柱、家具等。树形优美,枝叶浓绿,广阔的伞状树冠让它成为城市中的行道树或庭院绿化树种。这株润楠却以伏倒的方式和雨伞楼相伴。是很久以前一场大风将它吹倒的吗?连一起参观的当地镇干部也记不清它静静斜卧在这里有多久。

下山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望一眼雨伞楼。雨伞楼高迥的意象逼人心胸,远山嫣红的夕阳沉重地落下,顿时暮色如烟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