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溪行 梅花引
陈建平
鼓响桥，福州郊县最为壮观的古代石拱桥之一。
己亥小寒时节，邀诸友自莆田出发，前往闽侯县荆溪群山深处，踏访关源里鼓响山村的梅花部落——凤鸣梅花园。
车子过何岭，跨菜溪，越青云山，横穿永泰县境，但见漫山遍野的白梅，顺应天时，盛开如雪。微风过处，梅瓣纷纷扬扬，香气弥漫。时值北国雪花飘飞，也许老天爷觉得南方无雪说不过去，就以腊月怒放的白梅来弥补一二吧！我想，如果说北国有“瑞雪兆丰年”，那么闽中的“白梅兆永泰”，不也寓意深远么！
提起“凤鸣梅花园”，引路者茶人潘得意洋洋。原来，“凤鸣”正是茶人潘之所名。梅花园坐落凤凰山，凤鸣两字取自“凤鸣岐山”典故，与山名吻合，暗含兴盛吉兆。
原来，富态的茶人潘与瘦削的梅人吴，各自相中荆溪山水，占山为园，搭寮为居，同为逃避闹市喧嚣遁入山林落草的“山寇”。不同的是，茶人潘以嗜茶名世，隔三差五呼朋引友，上山享受闲适生活，颐养得心宽体胖；梅人吴爱梅成痴，起早摸黑劳作于梅园，弄得身材精瘦，肌肤镀铜，犹如一座老梅桩。
梅花凌寒怒放，傲雪飘香，名列华夏十大名花之首，我国已有三千年栽培史。雪花飘飞的北国理所当然是梅族乐园，令人惊喜的是，闽侯荆溪大山之中竟也聚集着一个梅花族群。凤鸣梅花园占地500多亩，红梅、白梅、宫粉梅、朱砂梅、绿萼梅、美人梅，成群结队，盛放眼前，令人目不暇接。山坡上，野地里，数十年的老梅桩，如野战排，成连结营，堪称八闽面积最大、品类较为齐全的梅花王国了。
梅人吴大名善筹，生于榕城建新花乡，原为福建农大高级园艺师。20多年前，他携花农之弟吴善远，租赁福州市郊一山地溪田，购进因山地开发被遗弃的老梅桩、老梅树，嫁接繁育诸品梅花，从教书育人踏上转型育梅之路，心甘情愿当起“梅花部落酋长”。
梅开百花之先，独领天下之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幽幽梅香沁入许多骚人墨客的魂魄，撩拨出无数咏梅华章。
唐代名家王维有诗云：“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这位远行为官的状元，虽然身在长安，仍忆念千里之外的河东故乡，牵挂蒲州老家的梅花。因为梅花，招引着他的童年旧梦。北宋文学大家王安石则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寄寓变法失败退隐钟山的心境。那孤独墙角、暗香幽送的梅花，折射出这位思想家、政治家醉心改革、执着变法的无怨无悔。
梅花的幽雅高洁、特立独行，还与文人的灵魂相遇相通，碰撞出一个个爱梅化梅的故事。宋时林逋，孤高自好，依傍西湖，结庐孤山，以家有梅妻鹤子自诩，并写下“疏影横斜水深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一绝句，描绘梅花清幽香逸的风姿风情，更寄寓诗人相亲经历的美好与情操的高洁。陆游崇拜梅花坚贞不屈的形象和傲雪独立的品格，梅开时节多有“梅花重压帽檐偏，曳杖行歌意欲仙”的疯癫举动，创作出诸多寻梅、探梅、咏梅、观梅、醉梅、别梅、忆梅的梅花诗。晚年，更在《梅花绝句》中，抒发出“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奇情妙意。梅花与放翁已灵心相许、魂魄相交，精神世界融为一体，难分伯仲。
四面环山的荆溪关源里，风光秀丽，民风纯朴。鼓响村古木参天，幽篁如海。这里毗邻古老的鼓响桥和三峰寺，有“鼓响桥下听鼓响，三峰寺里看三峰”的幽雅意趣。茶人潘与梅人吴相中这方山水，占山为王，品茶植梅，与茶味梅香为伍，成就了一段出世佳话。作为平头百姓，他们的独特在于：入世的是生活，出世的是心境。
元末明初，跻身“吴中四杰”的高启有独摄梅魂的《梅花九首》，第一首就祭出奇问：“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我想梅人吴、茶人潘，或可以数十年的栽梅生涯作答。
梅人吴言，冬季北方冰雪国，梅开时节花朵排队接龙，花色花香可延续两月之久。地处南方的八闽虽然输却雪国清冷，梅树著花也可延续月余，其花绽开之季，恰逢年关春节，为岁末年初添点幽香雅韵。笔者暗自思忖，寒舍云村小筑如若引种梅中名品，逢着腊月新春，梅影绰约，小筑飘香，自有一番妙旨佳趣。
对美的追求，是人类的天性。然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对美的理解和喜好也各不相同。徜徉梅园，我爱梅所昭示的中华文化灵魂，更爱其不争芳春的凌寒品格，情不自禁相中两款梅品：一株绿萼梅和一盆朱砂梅。绿萼梅白中透绿，如黛如玉，是梅中玉洁冰清的绿裙女仙，透露出绿野仙踪的信息，应是比水仙花更隐约的领春花魂。朱砂梅花朵细小，颜色朱红，恍若点在岁月额前的朱砂痣，又如汉族古典美女的樱桃小口点绛唇，要比印度美女额前的吉祥痣更显吉祥。同行的大荒老弟则青睐两株老梅树。后来得知，它们被植于刚落成的“枯木馆”前，正可谓：大荒染色，枯木添香。
“梅花引”既是古琴曲，又是古词牌。古曲《梅花引》又名《梅花三弄》，一弄叫月，二弄穿云，三弄横江，以对梅花凌霜傲雪神态的演绎，颂扬文人高标独立的品格。宋代蒋捷在词作《梅花引·荆溪阻雪》中留下名句：“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透露了旅途夜雪中以梅花做伴寄怀的心绪。我们的荆溪之行，也是活生生的“梅花引”，引得心旌摇曳，心生欢喜！
路边李花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