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31 10:01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朱谷忠



三叠井纪游

 

朱谷忠

 

 

 

这样的地方,只要去过一次,便总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一次。

是沒有看够吗?是的。这样的地方,光用眼睛是怎么也看不够的,只要人一进景区,就不知要先看什么为好,感觉到处都是青绿蓝紫的颜色,各色又调配融合得那么好,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走在一轴彩画之中。

不是吗?初看那沿途,山青水碧的,但一走近,却瞧见崖壑幽深,林木葱郁,无一处不充满着浓郁的原始风貌。而耳畔,时不时传来的声音,是泉流淙淙的吟唱。一打听,这是纵贯景区的溪流,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采兰溪。

这条溪,为昙石山古人类文化母亲河荆溪的上源。曾几何时,沿岸兰花簇生,团团香气中闪动着采兰或浣纱的妙美女子……

当然,这样的情景,现在最适宜用诗去想象了。

教人惊异的是,景区内景点众多,类型各异,多彩多姿:山,有临溪而立的清峻;水,有逶迤隐现的曼妙;石,有峭拔奇崛的俊秀;树,有藤蔓张扬的恣肆。概而言之,我认为:这里是集深潭飞瀑、怪石峻岩、奇树古藤、异草香花的一个山水草木大观园;尤其是这里还拥有大量国家保护的各种珍稀动植物,具有很高的旅游观赏价值。

这里,可说是一个绝佳的旅游去处。

来到这样的地方,你说眼睛够用吗?不说上面那些,单说那可以随意亲近的古朴幽雅的奇树园、百藤湾,那像细筛滤过的沁人心肺的林间空气,吸一口,就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而精彩绝伦、如诗如画的数处飞流瀑布,以及神秘莫测的仙字潭、天书岩,惟妙惟肖的万寿龟、金蛤蟆等,更让人沉醉在青山绿水之间,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瑰奇美妙。

是的,在这里,光靠一双眼睛是不够用的,或许,只有怀着敬畏之心,才能慢慢读出并体味这一切的原汁原味和底蕴,感觉这一方秀美的水土:是上苍的眷顾,是自然的馈赠,是天然的氧吧,是人间的仙境。

这个地方在福建闽侯,叫三叠井景区。

 

 

说来惭愧,我居住在福州城,算算离三叠井景区不过四十分钟的车程,还记得曾经在一首诗里听见它的水声,却一直无缘光顾过。而这些年,倒是天边地角,能去的,不远千里都去“穷游”了一番,现在想来,这自身还真有一种叫做舍近求远的毛病。

来了更好。现在,我脚底就踩着松软的叶片,朝三叠井进发了。因为,它是我这次探访的主要目标。

所谓“井”,在当地人的方言中指的是深潭;三叠井,指的是山上瀑布千万年冲泻形成的三层相叠的深潭。

这正是霜降秋深的上午,刚来到景区门前,我就听见四处嘤嘤的鸟叫。吸一口气,清爽中似夹着一丝甘柔。走几步,赫然看见山体前有个提示牌,上写着:此处空气负氧离子每立方厘米高达11.8万个,是静养健身的天然氧吧。于是放慢了脚步,在一片风帘翠幕中,穿过天书岩、雷劈岩。我知道它们都有故事,但我无暇顾及。随之,在密铺花草的迎迓下,完全不费力气似的,就折上了山路。不久,首先看到的就是三叠井的第一井:象鼻瀑布。

显然,这是因巨岩形似象鼻而得名的景点。沉黑如铁的巉石向天耸起,奔腾的溪水从高处泻下,喷珠溅玉,声震峡谷。时适初冬,明丽的阳光照射潭底,飞散的湿雾中竟幻出一道彩虹。陪同我前来的景区老吴向我介绍说:这里终年都保持着充沛的水量,瀑布美景四季常在。如果遇到下雨,景色更为壮观。他说,当飞腾的瀑布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深潭,轰隆的声浪响彻山谷,不绝于耳;站在观瀑栈桥上,立马感到有一股力量涤荡心胸,其快意,妙不可言。交谈中,方知他是一个热爱书法绘画的人。他的手机里,存有他的多幅有关景区的字画,笔墨饱满,很有张力。难怪他的介绍,多有动感,还带有某些艺术的见解。随后,他边指点、边交代一同前来的小詹陪我好好观赏一番,再向第二井仙女潭进发,原来他要下山迎候另一批客人去了。我稍稍停留了片刻,拍了几张照,便跃跃欲试地偕同小詹向一处名叫“天梯”的山路进发。小詹说,往仙女潭原先只有陡峭的险道,不适合游人攀登,现在辟出的“天梯”,以泥石铺成,辅以栏杆,虽然安全,但坡度很大,还是很考验一些人的胆量和体力的。我点点头,鼓足勇气说:“只要能见到仙女,再高也上吧!”

“天梯”果然笔直、险峻,它有三百二十二个台阶,坡度少说也有五、六十度,人行其上,不小心鼻子就会碰到前边的阶梯。于是我手脚并用,一级级往上挪,心想,传说仙女潭是仙女洗浴之处,凡人哪得寻常见?这回大约是缘分,我怎好错过?不过行走中我又想起,闽侯这地方,出过一个才女作家庐隐,我从她的书中知道她去过短萼仪花满山遍野的福州鼓岭,但就是找不到她是否来过三叠井并写过哪些文字。不过,印象最深的是她写去鼓岭时,对抬山篼的篼夫,还有村民,对比之下感觉自己有些“自惭形秽”,原因是“虽然我们的外面强似他们乡下人,但他们乡下人至少要比我们离大自然近些,他们心里要比我们干净得多。”这番话,让我对陪同我的导游、一个来景区打工的外地人小詹暗暗肃然起敬。眼下,我们走的这条依崖的石路,时而盘折回环,时而笔直向上;他在前,我在后;但他却不断回头,嘱我抓紧栏杆或小树杆,走走停停,向我介绍山势、路向、树名、景点,见我攀登得有点吃力,便立住拉我一把,并让我休息一会。说实在的,尽管我一路手抓的多是绿叶纷披的栏杆,但在这种陡峭的石壁向上迈进,回望脚下都是笔直的沟壑,不免心惊出汗。只是想到小詹说过,有时他一天要几次陪客人在这样的小天路上来回,钦佩的同时,便又鼓起勇气继续向前。不过,教我一路停留的不止是小詹淳朴的身影、热情的话语,还有那路旁石隙中蹦出的小草,以及没有故弄姿态的野花。最是时而觅见身边的崖罅上,也不知是因山风吹过还是飞鸟嘴里落下的种子,竟成长为一丛丛的绿树,呈现着天然的野趣润泽和勃勃生机,这时,我觉得自己也增添了一股力量。

 

 

爬过天梯,走过一段弥漫桂花香气的小道,终于来到了第二井——仙女瀑布。

抹抹汗,抬头看,但见潭中乱石如垒,两旁陡绝险峻,夹一泉流自高泻下。这泉水有点诡匿侧出,又纵散喷射,但不激烈,倒像柔情迸溅,徐徐溅下。那水,汇进一方不大的水潭,倒映着奇崖秀壑,自然错落,莹金耀银。仔细看,这里的泉水,有些不同凡响,因为不管是涧中、沟底、滩前,那水是一色的清莹凝润,闪亮灵动;但流到不同的地方,水色或呈碧绿,或呈黛蓝,在明暗不一的光线和山影树丛间,变幻着万千奇异的色泽。凡稍见平坦的地方,那水面是清澈如镜,倒映着坡谷、绿树、花枝,层次明晰,色彩斑斓。传说,这就是仙女洗浴的地方;水边,大都花草丛生,藓苔蔓络,其景色秀美,令人眼花缭乱。

我是不肯安分的人,于是临近飞泉落处,用手捧一把水珠,轻轻一捏,那指缝泄落的,竟是几滴银白色的珍珠。回想仙女在如此夺人心魄的潭中嘻闹,其幸福指数,肯定“爆棚”。而今游人到此,胸际间所涌起的,自然也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惊喜和温馨甘美。

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此去不远,有个景点叫“状元帽”,原来是一垒岩石堆砌成状元帽子的形状。再去不远,还有一段几近湮没的官道,那是当年学子进京赶考的必经之路。据说,赶考期间,福州和莆仙一带,至少有近万人通过此道。又据说,学子在客栈住下,都要去“状元帽”前跪祈,回去再喝当地的青红酒,而禁喝黄酒。这是因为喝红酒预示“考红”,喝黄酒则必定“考黄”。可怜莘莘学子,到此都无暇去“仙女潭”看一眼,怕只怕前去看了仙女分了心,从此误了一生功名。

闲话休述,离开“仙女潭”继续向前,沿着蜿蜒的山势,我们穿过桂花苑、含笑坡、野蕉林等一些极富诗意的景点,虽说有时可行大步,有时则只能蹑足而行。游目四顾,不时可瞥见一两只小动物从草丛中窜过,原来是叩击的足音惊动了它们。这一带,愈走愈觉深邃,四周幽静得只能听见泉水的扑簌声。又行一段,忽有近午阳光从身边的树叶隙缝中筛下,参差破碎,莹光四射,加之耳畔隐隐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瀑布清音,顿觉山麓充满了大自然盎然的生机。

这时小詹说,三井中最高的一井“清音瀑”就在前边了。他说,这个瀑布,游人难以企及。原来瀑布四周高崖耸立,天低云近,水从其间泻下,抛出成串珍珠般的水滴,恍若天女散花。但此瀑因地势过于险峻,尚末开发。游人至此,只能在高处俯身向下探视一番,想象那悬浮于尘世之上的奇瑰白练,是怎样让人向往,终又游兴难尽,心生憾意。

既如此,我只得向前数步,手抓树杆,循声向下看去;但见眼中尽是杂树生烟,青藤密布,除此,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小詹护着我点头笑笑,似乎有些歉意。殊不知,曾经号称“诗人”的我,竟开始肆意地在心中想象那飞流是如何迸溅而下的,还想象底下的深潭如何承接着不尽落下的翻腾水柱浪花,四周有烟雾似漂似浮……只是,那一番“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的澹美玄妙的景致,今日只能光听其声、不见其状了。也罢,留一点遗憾,多一点想象,也许这正是大自然的安排,岂可厚非。转身,倒是发觉右边一座横卧的岩石,有一线泉流汩出,于是沿着岩嶂小心下行,转身掬起数滴,只觉得清凉透骨。再看四周,山影凌厉,树木浓密,光斑浮动,氤氲聚散,一切都充满了一种奇幻的色调。

再向前数十步,一座小山崖横空而生,几乎挡住去路。这时,人只能躬身蹑足,擦岩而过。在这山峦拥簇的地方,我又闻到了一股似无还有、欲寻难觅的清香。一问,原来是一片竹柏树散发出的香气。这种树,树干为柏叶似竹,故名竹柏,为珍稀树种。实际上,三叠井景区是一个天然的植物宝库,有二百三十多种树木、竹子和蕨、藤类植物。放眼望去,深林幽谷,道旁崖畔,藤绕古树,枝垂山涧,鸟雀翔集,忽隐忽现,花开花落,暗香飘逸,山石含笑,风情万种……

三叠井,用陡险显示它的高蹈和神秘,又用翠润显示它的亲切与温和。在这里,草木和鸟鸣相依偎,人也成了天地间静默的契合者,并与山间的万物同在,任由放飞心中的梦想,尽情享受心境的恬淡。

记得古人说:“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此话于今日的我来看,分外亲切。我感觉,三叠井就是一部好书,随意翻开哪一页,眼睛都会被吸住,心会随着每一景致游走。因此我也确信,每个人来此赏读,都会顿觉身心一洗,阅之忘返。

惬意流连了许久,时间已不早了,只得恋恋回转。走了一程,忽见蹬道明亮了许多,原来是一抹灿烂的阳光泻下,如彩焕飞腾。采兰溪两岸花树枝桠,连同藤葛苔藓,顿幻作金阙玉宇,灿然生辉,真是美不可言。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闽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