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7 15:12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河清


上杭古田苏家坡的“凤凰传奇”


黄河清


 

上杭古田的苏家坡是个畲族聚居的村庄,这里山清水秀,一条蜿蜒的小溪从村前奔流而过,清澈见底;一座座青砖青瓦的畲族民居,雕梁画栋,顺着山势展开,错落有致,古韵犹存。 1929 年 10 月下旬,毛泽东随同中共闽西特委

机关撤离上杭城,来到苏家坡,在这里住了 40多天。他一边指导特委工作,一边养病,还帮助穷人子女学文化,留下了许多佳话,也让苏家坡这个群山环绕中的小畲村声名远播。


三月三,乌饭节

踏上苏家坡之地,正逢“三月三”传统节日,村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千百年来,畲民自广东潮州凤凰山起,一山跨过一山,一地转居一地,在闽浙赣多地扎根交融,繁衍生息。

节日的村庄,家家户户弥漫着“乌米饭”的清香。畲家的“三月三”亦称“乌饭节”,有多种传说:

其一,“三月三”为米谷生日,畲民要给米谷穿上衣服,故涂上一层颜色,祈祝丰年。

其二,三月三虫蚁大作,畲民吃了乌饭,上山下地不怕虫蚁。

其三,古时畲民与敌兵交战时,敌人常来抢米饭,畲民故意将米饭染黑,敌人怕中毒,不敢问津,畲民便安稳吃饭,有了气力,得以打败敌兵。

其四,传说唐代畲族英雄雷万兴被关在牢房,他一顿能吃一斗米,母亲送来的饭却被狱卒抢去。母亲想法将米饭染黑,狱卒见了以为有毒,再也不动乌饭。雷万兴越狱后,于农历三月初三战死沙场,族人每年以乌饭悼念他。

其五,畲族英雄雷万兴率领畲军抗击官兵,他们被围困在大山里,粮食断绝,以乌稔果充饥度过春荒,并取得反围剿的胜利。雷万兴回军营后,吃尽鱼肉酒菜都感乏味。时值三月初三,他想吃乌稔果,就吩咐兵卒出营采撷。这时乌稔尚未开花,兵卒只好采些乌稔叶子回来。有人出主意,将乌稔叶和糯米一起炊煮,结果糯米饭呈乌黑色,且味道特佳。雷万兴吃了食欲大振,于是下令大量制作乌饭,以纪念抗敌胜利。从此衍成风俗,世代相袭。

乌饭是以山地里采来野生乌稔树的嫩叶,置于石臼中捣烂后,用布包好放入锅中浸熬,然后捞出布包,将白花花的糯米倒入乌黑的汤汁里烧煮成饭。乌饭清香柔糯,吃起来就连碗筷也被染成乌黑色。倘若将乌饭贮藏在阴凉通风处,则数日不馊。食用时,以猪油热炒,更是香软可口,堪称畲家上等美食。如果加上山间野味、香菇、木耳等炒一炒,味道就更美妙了。


吉祥如意“凤凰装”

“三月三”到这一天,山里人都穿上畲族最漂亮的服装亮相。畲族服饰特色主要体现在妇女装扮上,被称为“凤凰装”:红头绳扎的长辫高盘于头顶,象征着凤头;衣裳、围裙( 合手巾 ) 上用大红、桃红、杏黄及金银丝线镶绣出五彩缤纷的花边图案,象征着凤凰的颈项、腰身和羽毛;扎在腰后飘荡不定的金色腰带头,象征着凤尾;佩于全身的叮当作响的银饰,象征着凤鸣。已婚妇女一般头戴“凤冠”,它是在精制的细竹管外包上红布帕,悬一条 30 多厘米长、3 厘米宽的红绫做成的。冠上有一块圆银牌,下垂 3 个小银牌于前额,称为“龙髻”,表示是“三公主”戴的凤冠。

畲族女子的“凤凰装”随着年龄的不同,有严格的区分。共分大、小、老三种:“小凤凰装”为未成年女子穿着,样式和穿法同“大凤凰装”无异,只是相对简约,显得单纯、活泼、可爱;而“老凤凰装”则是老年妇女穿着,头髻较低,衣服和腰带的颜色、花纹也较为单一,显得庄重沉稳。相传畲族始祖盘瓠王率领族人征战南北,后移居宝地广东潮州凤凰山繁衍生息,遂以传说中美丽的凤凰为本族人的图腾符号,凡本族人生下女儿,均赐予凤凰装束,世代相传。

传说畲族的始祖盘瓠王因平番有功,高辛帝把自己的女儿三公主嫁给他。成婚时帝后给女儿戴上凤冠,穿上镶着珠宝的凤衣,祝福她像凤凰一样给生活带来祥瑞。三公主有了儿女后,也把女儿打扮得凤凰一样。当女儿出嫁时,凤凰从广东潮州的凤凰山衔来凤凰装送给她做嫁衣。从此,畲家女便穿凤凰装,以示吉祥如意。有些地方把新娘直接称为“凤凰”。因为新娘具有“三公主”的崇高地位,所以在新郎家拜祖宗牌位时是不下跪的。

畲族男子的传统服装式样有两种:一种是平常穿的大襟无领青色麻布短衫;另一种是结婚或祭祖时穿的礼服,红顶黑缎官帽,青色或红色长衫,外套龙凤马褂,长衫的襟口和胸前有一方绣有龙的花纹图案,脚穿白色布袜,圆口黑面布底鞋。


热食、米酒、二碗茶

走进“树槐堂”,这是一幢砖木结构的古民居。当年中共闽西特委机关就设在这里,也是毛泽东在苏家坡创办平民小学的校址,毛泽东和贺子珍就居住在树槐堂后左侧的小阁楼上。厅堂里一位畲族老伯正在制作麦芽糖,只见他用木棍从一盆用优质糯米、小麦为主要原料传统的加工发酵好的黄褐色糖里卷起一些,在案板上来来回回捣鼓,糖就变成了白色,撒上芝麻,用线把长条形的麦芽糖切割成小块。禁不住香甜的诱惑,客人们尝了一块又一块。

走进一户畲家,只见厅堂正中醒目地挂着一只用红纸剪成的凤凰图案,主人热情地把我们迎进门。落座后,主人先敬茶。一般要喝两道,畲家有种说法“喝一碗茶是无情茶”,还说“一碗苦,两碗补,三碗洗洗嘴”。客人只要接过主人的茶,就必须喝第二碗,若来客中有女客,主人还要摆上瓜子、花生、炒豆等零食佐茶。

畲家人的节日宴席真是琳琅满目。光是一道“热食”,原料就有 15 种之多,集山珍海味于一锅,味道鲜醇,真可谓是畲家“佛跳墙”。还有“泥鳅钻豆腐”,做法独特,泥鳅、豆腐入口即化,白色的浓汤更是异香扑鼻,一吃难忘。桌上还摆满了用辣椒、萝卜、芋头、鲜笋和姜做好的卤咸菜。正吃得酣畅,主人又端出了香气扑人的“油炸糕”,喊道:“趁热吃!趁热吃!” 咬上一口质松味鲜,油而不腻。主人说,做油炸糕配料和很关键,主料是用一定比例的上等大米、黄豆,浸泡后磨成乳白的浆水,大蒜苗取其白色部分,切成片撕成条状,投入浆中,加适量盐水,拌得均匀,另选精猪肉或牛肉,捣成肉碎子。待油锅中的油烧至八九成热,即将浆水盛入圆形薄铁皮瓢中,摊成碗口大小半寸厚,再撒上少量的猪、牛肉碎子,投入滚开的油锅中,炸三五分钟,至色泽金黄时捞起,放置在油锅上的铁架上沥干油。锅中的油以山茶油最佳,花生油、猪油次之。畲家人无论逢年过节、搬家、请客办喜事,还是赶庙会、祭祖先,都爱吃油炸糕。

酒是不可少的,畲族人素有“民嗜酒”的说法,还有谚语:“无酒难讲话!”主人给客人斟上米酒然后举起酒碗,笑盈盈地说 :“酒淡不成敬意,一碗联友谊,两碗祝如意,三碗庆丰收,多喝几碗,延年益寿。”在畲村,逢年过节,酒都是必备之物。没有酒就不算过节,没有酒请客人喝醉就不算办喜事,不算请过客。所以一年四季,畲族村家家户户均酿有米酒。建房时喝“上梁酒”,生日时有“生日酒”,定亲时有“定亲酒”,嫁女时喝“嫁女酒”,娶亲时喝“讨亲酒”……可谓无酒不办事。利用“七月七水”酿造的米酒更是清香扑鼻。相传农历七月七日是董永与七仙女的相会之日,也是七仙女姐妹们晨时到泉源池洗澡之日,所以这一天的水也被称为“七月七神仙水”,用它做的酒经久耐存。酿酒的村民有着这样的传统:在农历七月七日太阳尚未出来前,到山泉水源处装一些泉水回家保存,以备酿造。使用这天装回来的山泉水所酿造出来的米酒,特别芳香、甘甜、醇厚,当地人称之为“人间佳酿”。


叶笛、山歌、竹竿舞

不知不觉已近傍晚,阳光斜照,穿过畲家独特的屋顶与房檐,洒在用大小卵石铺就的巷道上。一曲幽妙的音律伴着斜阳飘进耳中,是叶笛吹奏的音乐。寻声而去,只见几位畲族中年男女围在村中的池塘边,嘴边衔着一片树叶,素指轻捻,气息舒缓,那绿色的乐声便如清泉流泻而出,这是乡野最纯净的声音。伴着叶笛清亮的旋律,一位畲族小伙子唱起了宛转悠扬的山歌:“深山松树好遮阴,松树荫中好交情。妹若有情应一句,省得阿哥满岭寻。”歌声刚落,有畲族姑娘开口应声,一时间,红衣黑衫,分立池边柳树两旁,情意绵绵对唱起来。

畲歌是畲族文化中的明珠,畲族的男女老少都能随编随唱,以歌代言、以歌叙事、以歌抒情、以歌会友。畲族有“畲家男人要娶亲,不会唱歌就别来”的说法。搞对象时要情歌对唱,定亲后更是歌不离口。新郎家迎亲的队伍,从启程开始,到女方家办酒席,新郎面临的难题数也数不清,若非能歌善应者,很难闯关。

畲族乡民还群聚预定地点或登高举行赛歌表演。演唱形式有独唱、对唱、二重唱等,畲族人也把二重唱称作“双条落”。山歌七言一句,歌词有严格的韵脚,男女唱歌最喜爱的是用“假声”来清唱,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这种对歌,传统上往往从傍晚开始,直到天亮。

池塘边的空坪上,身着节日盛装的青年男女跳起了竹竿舞,在鼓点声中,竹竿一开一合地来回敲打着,姑娘小伙们手拉着手,随着音乐的节拍,双脚娴熟地在竹竿间隙穿梭跳动。姑娘身上的银项圈、银手镯、银耳环、银头簪、银链子在夕阳下闪着金色的光。


夜游“香龙”

月亮从不远处的山坳里爬了上来,畲族传统节目“香灯”伴随着鞭炮声上场了。30名畲族青壮年,身穿袖口、裤脚绣着彩色滚边的黑色民族衣裤,每人执一节“香龙”,从宗族祠堂内慢慢地欢“游”出来,来到祠堂门前的大草坪上,在有节奏的鼓点声中,“诱珠”挥舞着,龙头随之舞动,龙身蜿蜒起伏,插满香烛的香龙发出片片鳞光,如流星起落,煞是好看。舞龙需来回穿插,耍完东西南北,还需在紧促的鼓声中冲进堂里拜一拜,出来后才可告一段落。

香灯在各处休息的短短几分钟里,香灯上插的香会被各家主妇争先恐后地拔去,换上新点燃的。她们把拔去的每炷香都分别插在自家的厅堂大门、谷仓门、猪牛栏门等上,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各家也会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给点香火钱。夜色中,香灯伴随着欢快的鼓乐,在村中的巷道里来回穿梭,星光点点,烟雾飘荡,香气缭绕,吉祥满人间。

夜深了,上空还飘荡着歌声、鼓声、欢声。看不尽的美景,吃不尽的美味,诉不完的故事,叙不完的情丝,续写着苏家坡畲族风情的绵长。

“香灯劲舞对歌酣醉叶笛声声开泰瑞,美酒随斟乌饭清香银花朵朵展华章”,这副对联,诉尽了我对苏家坡的留恋和向往。

(原载于《炎黄纵横》2024年第2期,作者为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