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08 00:12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简 梅



   

 

 

 

 

许是钦慕莆阳大地氤氲的历史人文锦绣钟灵的乡土风貌醇厚浓郁的民风民俗,以及流淌在兴化平原重情尚义、忍辱负重的家国情结,以至于踏行于这块土地,钩沉探幽中,常举步流连,并深深地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仿似已成其间生活的一分子。

也曾在壶公山眺望四野,看云雾缭绕的仙山轻盈地回眸一笑,开启人间的智慧花;也曾在静谧的白塘湖边,听取蛙声一片,亲昵着夜里的芭蕉,看温柔隐身的鱼儿跃出水面;也曾漫步荔城古韵的绶溪钓艇,抚摩延寿桥身盈耀时光流转的斑驳与息叹,但始终没有抹去它庄重、古朴的光影;也曾于紫霄山前连理枝下暝想誓言,湄洲岛鹅尾石旁倚听潮声……每一次的经历伫足,都诉说着这片悠久古老的土地与人民,安贫乐道、无往而不适的独特魅力。

而走进莆阳清代文人称曰二十四景之一的“古囊峢巘”,却让我的心有了一份沉甸甸的拂之不去的忧伤,及一再的挂念感。佛说,因缘自有许多条件的凝聚结晶而成,世间一切事物的来由不会平白来,也不会无缘而去。探访古囊千载纵横史事,并经实地考察,搜集资料,又日夜研读,寻迹囊山一切图集,对这厚重沧桑,且并不为世人全面所知的闽中名山寺,有了一份立于文字的使命感。

光看“峢巘”这两个字,如今有多少人可以体悟其间风情?汉语词典中,“峢”同“峛”(lǐ),喻指山低而长,曲折连绵;“巘”(yǎn)字,单从字型上就可想像山岩形态陡峭各异。郦道元在气势恢弘的《三峡》散文中就曾写到:“绝巘多生怪柏”的语句。“峢巘”二字形象生动地将古囊山的特点概括出来。后因汉语简化,此二字常被今人浅敷简化为“列献”或“峢献”等词,致使意蕴尽失,加之对其成为二十四景之典故,往往蜻蜓点水,跟着人云亦云,岂不可惜了这景致深厚的历史底蕴与辉煌背后所给予世人的警示?

囊山位于莆田市区东北约20公里许,主峰海拔639米,属于涵江区北部山系,为白沙澳岭的余脉,其山势不是孤峰巍然屹立,而是一列如屏、绵延几公里长。其来脉北连澳岭,西麓萩芦、梧塘乡镇众村落,南面遥对东海,一条来自榕城伸进莆田东大门——江口镇——的福厦公路,宛若永不消逝的星光巨痕,自东而南穿过海滨诸多村庄。

全山独具特色的自然美景,最突出和为世代人们同称的,多为山椒裸露的众多花岗岩,峥嵘林立,峰峦复叠,石群雷列,状如莲瓣,蔚成一大奇观。且山峰酷似古人席地而坐所凭的“隐囊”,所以称之为囊山。囊山大小岩洞之多,甲于莆阳所有名山。最有名的岩洞是以佛号标称其名的“辟支岩”,《福建通志》记载:“辟支岩,其中可容数榻,旁有八小石负之,玲珑明澈,如窗棂然。”另在海拔230米处,有一个“门户相连,四面八达”的天然巨洞,有无数小洞层层套叠,多若蜂窝,人称“百廿间”。

古代囊山为原始森林所覆盖,林海松涛,风光别致,加之山间巍峨怪石,众象交错,有的怪石与种种器物或动物形象相似,被人们立为名石入于史志文献。尤其是耸立于山巅的一块特大奇石,面积达二三亩地之巨,宛若一座大碑塔,造型又似大鲎,俗称“鲎姆石”。它成分不同于一般花岗石,氯化镁含量较多,会随着天气阴晴而变色,又因此石面积高大,每逢阴晴之交石面变色时,方圆数十里村民无论出行、下地劳动,只要远远地看它就可得知准确的气象参考,是“天然的晴雨表”。

囊山自成名伊始,其山色、峰峦、悬崖、峭壁就扬名八闽而至海外,以及漫山的岩石、洞穴、溪涧、流水、森林、草木、土壤等等,都莫名的幸运,随着名山胜景进入历代名人的诗文画幅。“山有重囊势,门开两径斜。溪声寒走涧,海色月流沙。”(唐.黄滔);“入山恍似入囊里,天造地设非人为”(清.刘明曦);“乱根寒漱百道泉,老干高排九州雨”(明.周宗遂)“千林欲暮山带雨,六合无尘秋满天”(元.余樾);以及明代莆籍状元柯潜,用短短的二十字:“断涧流泉涩,平冈古木齐。何时谢尘鞅,此地卜幽栖”表达出囊山的非凡气势,以及诗人们向往囊山栖居的美好愿望。

而天地造化的古囊胜景,却随着两宋期间囊山下人口渐繁,遭到极大破坏:山间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历经数百年滥砍乱伐,又经几度天灾人祸,千百年古树早已荡然无存;峢巘山石岩洞也在清代开始遭此厄运,古老稀有的“鲎姆石”,单就近百年,就罹逢过两次大难。一次为19世纪末叶,英国某巨商以一万元银元向兴化知府购买此石,据说是要炸取其中的所谓“石胆”——矿物珍宝。确定开炸的当天早晨,山下远近村民一万多人蜂拥上山阻止,保护人们世代敬若神明的巨石,英人与官府终于不得不作罢。再一次就是60年代“文革”浩劫开始,可怜的古囊名山面临玉石俱焚之危,那些集体无意识的人,认为破坏名山也是“破四旧”的豪迈壮举,竟然在半山插上“搬动囊山石,填平东海田”的标语。“鲎姆石”虽然转危为安,但其它山石却无这么幸运。“变石成金”此风一直断断续续,到了80年代改革开放,花岗石需求量增多,开山炸石也愈演愈烈,那些巍峙一方,极为壮观的风景在浩浩荡荡的魔手前皆已荡然无存。

但值得欣慰的是,当地政府耗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制止了这场毁灭山林之灾。漫山遍野栽种了几十万棵马尾松、相思树、柠檬桉、木麻黄等,加上数千亩地的龙眼带,囊山逐渐又恢复了生机。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通过莆阳乡贤几千上万张艰险的跋涉镜头,摄下如今囊山顶上春夏秋冬的点点景致,为了探寻与发现,他们时常攀踩无人小径,登顶绝壁山崖,给我们留下了“新峢巘”真实的踪迹,显得弥足珍贵!看着山顶遗留下的一堆堆被炸碎默默散落的巨石,如翻阅一本大地满目疮痍的书,那些石头无声地陈列着历史的伤口,显得触目惊心。而有些岩石因山势艰险,未遭劫手,其山形排列,依旧姿态万千,可窥现古囊峢巘中壮观的一幕:看!有的大石头犹如被上天狠劈一道裂痕,却屹立不倒;有的石头如一只硕大的猫头鹰,凛然地矗立于山之颠;有的如在夕光中凝望的女神,一缕长发飘逸在脑后,娴静中露出甜美的微笑;还见到两块大石,在崖边面对面互倚,其中一块竟如碗状挖出一个天然洞口,天堑间,惊险绝伦;还有的如两三块精美的印章,累列于群石间……

最令人触动心扉的是,在许多已被砸碎的石堆中赫然生长出翠绿的枝叶,这细碎而顽强的生命力,点缀与映耀着千疮百孔的历史伤痛。囊山的种种奇异神石,或躺,或卧,或立,或耸,高圆尖不定;更有一大片花岗石被千年雨水冲刷、流积、磨损、拐击、顺滑而向下倾斜,光滑如镜;有的苔藓深重,石上竟似被激光凿空了许多深洞一样,呈星星点点的姿势向四周蔓延。

经常人立杂石中,分不清哪是人,哪是石。我陷入深深的思索,究竟是人粉碎了石头,还是石头硬朗与鞭挞了人的骨骼?在千年风生云起中,天地自然,该如何抚顺人类张狂之心?跋涉者用坚毅的脚靠拢一寸一垄的山,灼耀了自己的灵魂,也闪烁着如国画般厚重的人间影像。

追本溯源,囊山擢升为闽中名山,始于“有仙则名”的唐禅师创建南麓名刹之后,这才能识见,道德智慧超常的“仙人”,即“囊山慈寿禅寺”的开山祖师——唐代南岳下三世福州西禅长庆大安禅师的法嗣——文矩慧日禅师,亦名涅槃,先后被赐封为妙应、圆智等大师。但其中“妙应”封号在山门和民间流传最广。妙应祖师(820-898年),俗姓黄,名文矩,字子薰,福建莆田涵江区人,是大名鼎鼎的曹山本寂禅师的胞兄。因此莆仙素有“黄门二禅师”的美称。他少而聪颖,悟佛知见,禅学修为亦非常成熟,披剃之后不披袈裟,不受具足戒,道德功力非同一般,常口出呓语,举止怪诞,行踪不定。有时坐禅岩洞,数日不食;有时裸卧岩石,任蛟虫叮咬。因他出行时有两只驯虎跟随,人称“伏虎祖师”,许多史书相沿记载“黄涅槃行化,使二虎负囊而归”这不可思议的行状,至今庙里仍存的一块“虎石”碑石传是祖师用竹杖所书。他的这枝竹杖,行住坐卧,从不离身,并以心传心,留下点穴解救五百病僧的神奇。他经常独自一人在囊山寺外远近山洞坐地参究几个昼夜,飘忽无定,尤其多在囊山后山辟支岩修禅,广知天机。

他创建的囊山寺名声远扬。唐乾符二年(875年)时,祖师开始搭建一座庵宇,时人称曰“伏虎庵”,其后又经两年时间的不断增建、扩建,初具丛林规模;“天下寺有定数。”当时的刹宇须报地方政府批准,后被立名“延福院”。唐乾符四年(877年)阴历十二月初八日,妙应祖师主持佛像开光盛典法会。相传佛像开光之日,王审知在寺内设千僧斋,布施千件袈裟,并举行千僧法会为其母祝寿。闽中四众弟子数千人参加佛像开光盛典和千僧大法会,此后“辟支佛”与“伏虎祖师”更加蜚声遐迩,大刹在八闽及南宗禅门亦名重一时。开光之后,祖师又领同徒众四出募缘,按丛林大寺所具刹宇规模,不断增建、扩建,殿堂日益齐全。在王审知及其兄同出巨资助功德力鼎下,刹宇终嵯峨壮观,古制的“伽蓝七堂”错落有序,成为八闽著名的禅宗四大十方丛林之一。唐光启二年(886年),王审知奏请朝廷将扩建后的囊山新寺晋升为寺,并赐额改名为“囊山慈寿禅寺”。此后历时千载,虽历代兴废不一,但是寺名从未更易,民间俗称曰“囊山寺”。1983年,国务院批准该寺为全国重点保护和开放寺院之一。

唐宋之时,由于自然地理条件和交通条件限制,当时上通福州、下达泉、漳的通行道只能经过囊山东南麓绕行,为来往官吏夫役等途中膳宿所需,当时囊山寺亦被朝廷利用为现成的驿站——官府招待所。历代不少经过此道而在寺内逗留宿夜的高官名士,留下许多珍贵的诗词、题刻,大大提高囊山的知名度,更增添山门光辉。宋代大理学家朱熹任同安主簿时,沿古驿道途经囊山大刹投宿,留下五言诗一首,其颌联为“天海近苍茫,溪山援深翠”。而南宋著名的诗人刘克庄平生咏述邑中众寺的诗作,以囊山为最多,足见他与囊山法缘之深厚。其吟咏囊山诗偈的27首,也成了研究13世纪中期古囊山史的珍贵资料。

囊山慈寿禅寺内自古有16奇,曰施蚊台、放目亭、蘸绿亭、瑞星堂、海月堂、喂蛭池、放光室、虎溪堂、苍霞亭、云涛轩、栖真轩、陈洪进、蔡襄祖堂等胜迹。寺内有大雄宝殿、天王堂、禅堂、法堂、藏经阁和钟鼓楼等建筑物。寺自山门,直至后山辟支岩“祖师殿”,共计六进,规模宏大。尚存的文物有唐代虎石,囊山院碑石,半截的祖师塔铭碑石,两口千年古井,以及大石槽、大圆鼎、瓦砚等。“至今三百年,囊山常住极盛,岁收谷逾万石。”这是南宋文学家洪迈在《夷坚志.夷坚支癸》撰述的文字。然而巍巍禅苑,也与囊山山石一样,宋代迄今,几番衰颓而濒于毁废。北宋之末“三经于火”,朱明之世三度人为劫难,梵宫先后六次几成废墟,令人痛心不已!幸而每次终于重建,只是寺宇规模大小不同。到上世纪60年代文革浩劫,名刹再度化成劫灰。眼前的建筑物像是清康熙雍正、光绪及近代侨胞捐资重新修建的。自80年代后,许多海外佛子陆续捐输扩建,使名山宝刹更加完善庄严。没想到自21世纪又经二次大火,观音殿与天王殿毁于一旦,乃至重修……佛经所云:一切事物生灭迭迁,相继无常,都不是固诚不变的;力强为因,力弱为缘。这座名蓝宝刹一千多年来聚合、存在、繁荣、变化、波折与结果,就这样写在囊山的历史与今朝。

“伏虎初兴慈寿寺,敲鱼重振古囊山。”如今大雄宝殿前面石柱上仍刻有这样的楹联,一代代的名僧圣杰,为修法缘,济世慧明,历经千辛万苦,功德无量。

如今每天都有人来囊山的九莲岩和天元岩登山锻炼,此二岩连体,相隔不过千米。九莲岩下有一个绿草茵茵,百花争艳,环境极其舒适与幽雅的九莲山庄,是旅游度假的好场所。山下村落里古民居秀丽端庄,人们安居乐业,四周空气清鲜,碧野平畴。如今的囊山,正建设集“生态旅游、观光健身、休闲度假、宗教朝圣”为一体的综合旅游区,已逐渐成为莆田市重要的城市“后花园”。

苍茫烟云,从不说天地易老,古囊福倚,幸也!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涵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