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4 17:22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益群


·纪念沈葆桢诞辰200周年·

 

沈葆桢及其家世

黄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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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言联璧》 清刻本

 

沈氏源流

沈氏先世可以追溯到宋代的沈绅。沈绅,原籍河南。北宋南迁,沈绅后人有一支迁到浙江湖州的祝墩村;清初,沈天祥移居杭州,历经三代,第四代沈子常到福建的州县衙署里做幕僚,于雍正十二年(1734年)带着妻儿移居福州。

沈子常在州县衙署里管理钱粮,独子沈鸿笵协助处理公务;

沈鸿笵膝下三个儿子。长子大铨做钱粮师爷,养育二子:长沈廷槐、次沈廷枫。

沈廷枫是沈葆桢的父亲,字兼三,号丹林。诚实真挚,寡言少语,喜爱读书,他在越山求学,风雨无阻。因为林则徐与沈廷槐同在郑光策门下求学,林则徐时常能看到沈廷枫的文章,不禁夸赞:“性情和顺善良,说的话也如此和蔼可亲”,于是,就把妹妹林惠芳许配给廷枫。

嘉庆十七年(1812年),沈廷枫已经26岁,完婚后,几次进京赶考不中,就在福州设馆授徒,维持生计。沈廷枫认为,教学在于质量,而不是在于数量,为了不误人子弟,沈廷枫设馆数十年,总共才收学生30多名,这些学生中,中状元的1人,中进士的6人,中举人的11人。

林惠芳是沈葆桢的母亲,结婚前,其父林宾日设馆授徒,收入不多,林惠芳与母亲做针线活补贴家用。小小年纪,便懂得体贴父母,即使是十指裂开,从不叫苦,夜深更尽,也毫无倦容。她经常听父亲与兄长吟诵,久而久之,也粗通经史子集,父亲常常感慨:“可惜你是个女孩,不然学问肯定不在你兄长之下。”

嫁到沈家后,三餐喝粥,穿粗丝棉,林惠芳毫无怨言。娘家接济,林惠芳总是婉言谢绝,反而经常接济更困难的家庭。

少年沈葆桢体弱多病,生性胆怯,祖母寸步不离,惟恐发生意外。林惠芳说:“这是肝气郁结,要让他读书舒展元气,全身的血脉才能荣盛。”书坊购买的书本字迹模糊,林惠芳担心损害儿子的目力,就亲自动手抄写经书。沈葆桢记忆力不好,无法背诵,林惠芳就一字一句地讲解,加深儿子的记忆。5岁时,沈葆桢读诗经《邶风·二子乘舟》,他厌恶书中“贼、杀”等字,读了数十遍,还无法背诵。惠芳就耐心地逐字讲解,她把《二子乘舟》中卫宣公听信谗言,无辜枉死两位公子的故事讲得生动感人,还把纸张裁成一寸长、宽,装订成玩具一样的小书,沈葆桢把玩小书,不知不觉就将《诗经》背诵下来。

为了锻炼儿子的胆量,林惠芳经常以英雄人物的故事激励沈葆桢,并问:“他们的胆量从哪里来?” 沈葆桢回答说:“是他们天生的。”林惠芳说:“不对,每个人都有胆量的,只有心虚才会胆怯。心中无愧,胆气就壮了。”林惠芳还试着讲些鬼故事为儿子壮胆,还让沈葆桢独自一人走到幽暗曲折的地方,她暗自跟着,当看到沈葆桢面不改色时,林惠芳喜出望外,连连说:“有出息,可以造就。”沈葆桢年龄稍微大点,就和弟弟沈琦跟随父亲读书在外,每次从私塾归来,林惠芳不管多忙,都要抽出时间检查、抽考所读的书,很多年都一直坚持。

道光四年(1824年)与七年(1827年),林则徐的双亲先后病故,林则徐回福州守孝,这段时间,正是沈葆桢5到10岁之间。住在福州文灶北路。舅舅林则徐很喜爱这个小外甥。沈葆桢则最爱舅舅家的藏书楼,每次到舅舅家,就钻到藏书楼阅书,直到小表妹召唤,才会下楼。

沈葆桢读书善于思考,遇到难解就会认真向舅舅讨教,林则徐精心引导。有一次,出个“鱼名弹瑟”的上联让沈葆桢对,沈葆桢很快对出下联:“鸟唤提壶”。这副联是谐音联,“弹瑟”是福州方言中的鲶鱼,弹瑟为动宾词组,“提壶”就是鹈鹕,俗称鱼鹰,这副联虽然简单,但平仄、词性工整、贴切。

《红衣女史阅经图》 林普晴 作.jpg

《红衣女史阅经图》 林普晴 作

沈葆桢学习诗词,有一次,他写了一首咏月诗,恭恭敬敬地呈给舅舅。林则徐看罢,心中暗自点头,再看看沈葆桢,颇有几分自得,他提笔把沈葆桢“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必清辉满十分”中的“何必”一词改为“何况”,“何必”有点自我夸赞的意思,改成“何况”,境界陡然提升,更有精益求精的意思。

 

林沈联姻

林普晴,林则徐次女。在众多的表兄妹姐弟中,林普晴最欣赏的就是沈葆桢,他们从小耳鬓厮磨,一起玩耍。林普晴六七岁时,亲眷们坐在一起评论年轻子侄辈的优劣,林普晴童言无忌说:“没有一个比得过沈家表兄。”道光十二年(1832年),林则徐在江苏巡抚任上,他让长子林汝舟在回闽期间,代替自己主持沈葆桢与林普晴的文定之礼,定下婚约。  

道光十三年(1833年),沈廷枫进京应试,他把沈葆桢带到江苏,交给林则徐管教,让沈葆桢在衙署中历练。舅舅锻炼沈葆桢的第一件事就是学看文书,古代文书有奏、章、表、议、上书、疏、状、揭帖、露布和封事、奏本等,沈葆桢不厌其烦,认真学习,熟悉各种文本的格式与文法;接着,学习抄写奏折文稿,舅舅口授,沈葆桢仔细书写,反复修改。舅舅看了又看,有不满意的地方就从头再来,沈葆桢抄抄写写,有时候彻夜未眠,但从不叫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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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宾日日记》 清稿本

沈葆桢在舅舅的指导下,进步很快,学到了很多为政的实践能力。有一天,沈葆桢在书房读书,林则徐问:“假如有一天,你当官在显要的位置上,会怎么做?”沈葆桢恭敬地回答:“只要明察和立威就可以了。”林则徐微微颔首,再问:“怎么做到明察?怎样才能立威?”沈葆桢回答道:“公平公正,不存私心,就能做到明察;处身廉洁,就能让人敬畏。”林则徐很赞同,他觉得小外甥很有主见,也很有见地,他提起书案上的毛笔,写成横幅“唯公则生明,唯廉则生威”,落款“翰宇自勉”。沈葆桢恭谨地接过条幅,自己的一生将以此为座右铭,矢志不渝。

这一年的十一月,江苏灾荒严重,林则徐忙于农业、漕务、水利、救灾等事务,他提倡新的农耕技术,推广新农具,编写《江南催耕课稻编叙》,沈葆桢耳濡目染,深受感染与影响。这次相聚之后,翁婿再也没有会面,林则徐通过书信的方式对女婿进行督导;沈葆桢则定期将文稿寄发舅舅批阅。

道光十六年(1836年),沈葆桢考取秀才,父亲沈廷枫怕儿子自满,他及时教导:“你努力上进,有所作为,这是可喜的事情;你少年得到成功,很容易骄傲自满,这反而让人忧心。”为了让儿子更精进,沈廷枫聘请了当时著名经学家林昌彝作为沈葆桢的老师。

道光十九年(1839年),沈葆桢与老师林昌彝一起参加乡试,考后,林昌彝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人都中了举人,自己第82名,学生第2名。发榜后,林昌彝捷报先到,第83名,林昌彝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学生的手,半日说不出话。沈葆桢倒是冷静:“一第何足贵?前路尚迢遥。”次日,沈葆桢在馆驿午睡,捷报传来是第3名,他兴奋得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可是一只袜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正好林昌彝过来道喜,他哈哈大笑:“你说我太高兴了,你自己呢?”二人相视大笑,既是师生,又是同年举人,这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呀!

年底,林则徐赴粤。林普晴在母亲与兄长林汝舟的主持下,与沈葆桢完婚,这年沈葆桢20岁,林普晴19岁。

新婚不久,普晴就亲自下厨,为自己的婆婆也是姑姑煮饭做菜,刚学的手艺,却让婆婆满心欢喜,连连称赞。有一次,普晴从姑姑的妆奁里发现典当的“质券”,原来,沈家竟清寒到无隔夜炊的境地,普晴坦然受之,从此,她亲自下厨,变卖嫁妆,买回菜肴,侍奉公婆,勤俭持家。

不久,沈葆桢要进京会试,却没有盘缠,普晴二话不说,从自己的嫁妆中取出金镯子,送进典当铺换来盘缠资助丈夫,从那时起,林普晴改戴藤镯子,终身戴在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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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昌彝行书扇面

道光二十年(1840年),沈葆桢第一次进京参加会试,他背着简单的行囊,林普晴撑着桐油漆过的竹纸雨伞走在身边。细雨绵绵,小径在翠竹掩映中向前延伸,眼前一片迷濛。

林普晴打破沉默:“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沈葆桢不无忧虑地说:“家里我放心,我是担心舅父”,沈葆桢欲言又止,他怕妻子伤心,打住了话头。

林普晴微笑着宽慰丈夫:“父亲性情刚毅,相信他能挺过来,您安心考试吧。”

沈葆桢轻声说:“知道。放心吧。”

他们走到江边码头,沈葆桢紧握一下妻子的手,转身踏上跳板,走到船头,大声说:“家里就全靠你操心了”,说罢深深一揖。林普晴泪眼迷离地看轻舟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雾雨朦胧的江面。

这年会试,沈葆桢名落孙山,返闽后,长女、长子陆续出生。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沈廷枫、沈葆桢一同进京,父子同场会试,双双落榜。以后,沈廷枫回家,不再参加科举考试,沈葆桢则滞留京师,孤军奋战。沈葆桢父子参加考试,每次都要住在京城半年,花销极大;沈廷枫设馆授徒的收入不多,进京应考,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这时候,福州家中,一切依赖林普晴支撑着,她想尽一切办法补缀,侍奉老人,抚养儿女,让家人衣食无忧。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丁未科会试,沈葆桢终于考中进士二甲39名,道光皇帝亲自主持殿试,赐进士出身,终于圆了祖父、父亲梦寐以求的理想。

沈葆桢在翰林院先当了三年庶吉士,散馆后又任编修三年,在翰林院期间,他携妻子普晴入京,租住在斜街,他们的寓所,低矮简陋,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连供客人坐的椅子都没有。六年的翰林院生涯,收入不多,家中人口增多,沈家举债达千两,生活窘迫。为了撑持,林普晴一出月子就拿起针线活,沈葆桢心疼妻子,总是劝妻子不要自苦,林普晴莞尔一笑说道:“夫君难道忘了母亲当日的苦胜我百倍?”那时,林则徐任云贵总督,周济女婿的薪金有时没寄到,李鸿章到斜街看望沈葆桢,曾打趣说:“怎么不把这情况告诉舅父呢?”沈葆桢含笑不语,拜谢李鸿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