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泉南王”陈国辉
李泉佃
陈国辉在厦门鼓浪屿的别墅
《毛泽东选集》第一卷收入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文,被视为毛泽东的名篇。初读此文,是我上中学时的事。
当时,我对文章的理解十分肤浅。之所以能够记住它,与内中提到的“陈卢两部均土匪军,战斗力甚低”一句有关。
《毛泽东选集》每一篇的页脚,都有注释。对于“陈卢”,注释是:“陈卢,指福建的著匪陈国辉和卢兴邦,他们的部队在一九二六年被国民党政府收编。”
老师讲到匪首陈国辉时,我的故乡记忆瞬间被激活了。
我的老家在今南安市九都镇,即原南安县九都公社。1972年初,因九都境内蓄水建山美水库,有2万多社员移迁同安、长泰等地。
我所在的鹏声大队,是个小盆地,四周峰峦叠嶂,山路崎岖窄小。记得七八岁时,我第一次走出山门,就是跟着父亲,推着板车,拉着生产队的稻谷,到公社所在地墩兜街交公粮。
到了墩兜街,但见街道两旁,两溜洋楼,全都是“洋灰”(水泥)构架,墙上的白粉虽已斑斑驳驳地脱落,但对我而言,那是何等的气派啊!
一车公粮过磅、交结后走出粮站,已是晌午时分。
父亲与我来到街旁的饮食店,各要了一碗地瓜粥,正要下肚,却见一队人马,押着几个戴着高帽的男女,打着标语,喊着口号,从跟前雄赳赳地走过。还没有上学的我,没看懂标语上写的什么,却真切地听到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打倒陈国辉!”
我一脸茫然。陈国辉是什么人?从父亲的片言只语中,我略知一二。
原来,陈国辉是土匪头子。他的老家就在墩兜村,就是公社所在地。
对于陈国辉种种,父亲知之甚少。他说,当年,十九路军诱捕陈国辉时,陈国辉整装待发。家里的大黄狗死死咬住他的裤管,不让他走。陈国辉狠狠踹了一脚,大黄狗松了口,惨吠几声离去。陈国辉这一去没有返回,原来被十九路军给毙了。后来我查了一下陈国辉毙命的年月,是1932年12月,有的说是11月。我想,或许都对,因为,有的记公历,有的记农历。
我不解地问父亲,陈国辉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打倒”?父亲说,陈国辉虽然已死,但他在世时,有过三妻四妾。其中的一个小老婆,还生活在墩兜街一带。据说,他的这个小老婆生了个女儿,即陈国辉的遗腹女,起名“白虹”。“文革”开始时,有群众揭发说,起名“白虹”就是为了纪念陈国辉,不打倒行吗?
父亲讲的这些“野史”,雪泥鸿爪,不值一提。但上中学时读到的那篇课文,却埋下我探寻历史秘密的种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福州求学,节假日常去的休闲去处,当推福州西湖。福州的同学说,早在晋代,福州就有一个东湖,面积比西湖还大。当时的东湖,还在城外,也就是今琴亭湖、屏山公园、东湖宾馆、温泉公园一带。沧海桑田,昔日之东湖,早已积淤成陆地。
大学毕业后,我求职的第一个落脚点就在屏山附近,属旧时福州东湖地界,也即当年第十九路军枪毙陈国辉的地点。我带着好奇心,查阅资料,踏访街巷,想有所发现,但徒劳无功。
到了厦门,一次上鼓浪屿,不经意间走进一条幽静的小路,见路牌上“福建路”三字,突然想起一位好友的姐姐曾经讲述的福建路37号的故事。那是我听过的最真切的有关陈国辉的故事。它再次让我有种探访杂道僻径的冲动。
福建路37号是一座带院门、围墙的红砖洋楼,门上挂有厦门市政府授予的“历史风貌建筑”牌匾,标注“建于1920年”。
比起这条路上几处鼎鼎有名、富丽堂皇的海天堂构,这幢建筑实在“其貌不扬”。这幢红楼,看似一个整体,其实是由主附楼拼接而成的。主楼三层,红砖颜色较深;附楼两层,红砖颜色较浅。主附楼前后紧紧挨着,这样的构造看上去既不美观,也不实用。
为何建得如此奇怪?好友的姐姐说,这是因为红楼不是给活人居住的,它的主人是大土匪陈国辉。
陈国辉的身份,今天依然可以从民国时期《江声报》《申报》等故纸堆里找到一鳞半爪。他18岁投奔“民军”,兵败后上山为匪。尔后,他参加过北洋军、北伐军、靖国军、护法军、讨贼军、省防军,势力渐大,从江湖草寇摇身一变,成为“泉南王”。30岁出头,陈国辉便一手掌控莆田、仙游、晋江、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等闽南八县的军政大权,显赫一时。与其他军阀不同的是,陈国辉集官匪于一身。为官时,他修路架桥,建设市政,捐资办学,倡修孔庙,以博民心;为匪时,他强占侨眷,敲诈勒索,烧杀戮虐,祸害乡里。闽南一带的华侨、侨眷,常遭打劫,对陈国辉恨之入骨,多次向南京政府请愿,要求将其正法。十九路军入闽,陈国辉被处死,时年35岁,罪名:“横征暴敛,擅创私税,勒种罂粟,屠杀焚村,摧残党务,拥兵抗命”。
陈国辉死后,匪伴陈育才、陈雄金等主张将其安葬在南安的“虎秀”(闽南话“虎穴”),陈国辉的爱妾蔡瑞桐认为,陈国辉生前结怨甚多,还是安葬在鼓浪屿较为安全。1934年6月20日,陈国辉毙命一年半之后,便被移葬于鼓浪屿“息园”,也就是福建路37号宅前花园。
据老鼓浪屿人回忆,息园装饰气派,环境幽静,内建水池,常有孩童溜入玩耍嬉戏。1958年,息园铁门被拆去“大炼钢铁”。“文革”期间,墓地遭挖掘,陈国辉尸骨不知所终。
今天的息园,面目全非,但红楼被保留了下来。2013年,思明区政府将其列为未定级不可移动文物。
站在红楼前,五味杂陈。功也好,过也好,罪也好,罚也好,陈国辉的名字已消融在历史的云烟中,恐怕连他的后人也少有提及。探询他的过往,除了因为是老乡,更多的是出于好奇。
19路军发布枪决陈国辉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