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寿昌的身前身后事
王寿昌
法国作家小仲马的名著《茶花女》蜚声国际。国人知道此书第一位中文译者——大名鼎鼎的翻译家林纾的不少,而林纾的合作者、中国口译《茶花女》第一人王寿昌,却鲜为人知。
王寿昌(1864—1926年),字子仁,号晓斋,福州人,15岁时,考入福建船政学堂制造班,是该班第三届毕业生。1885年4月,成绩优异的王寿昌被选送法国巴黎大学攻读法律兼修法文,1891年学成归国,任船政学堂法文教师。
王寿昌爱好文学,兼善诗、书、画。在法国留学期间,他接触并阅读了大量的西方文学名著,归国时带回多部法国名著。风流倜傥的王寿昌,很喜欢《茶花女》。回到福州,他常把这书放在枕边,不忍释手。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初夏,林纾因爱妻撒手人寰而郁郁寡欢,在家人的劝说下,前往马江魏瀚家散心解闷。魏瀚的住所是一处临江而建的小楼,面对江景,林纾非但没有解颐,反而增添了些许惆怅。魏瀚不知该如何使好友开怀。此时王寿昌到访,听说后,他对林纾说:“巴黎小说都出自名手,其中仲马父子最知名,茶花女遗事尤为小仲马的极笔。翻译它,‘子可破岑寂,吾亦得以介绍一名著于中国,不胜蹙额对坐耶?’”
语毕,王寿昌把《茶花女》小说的梗概叙述一遍。缠绵悲恻的情节一下子打动了林纾,欣然同意合作。此后的日子,两人临窗面水,看莲叶田田,游鱼嬉戏。王寿昌动情地诵读原著,林纾铺纸于几,倾听记录,如飞的笔下倾注着对亡妻的无尽思念。为了放松他们的心情,魏瀚还买舟载酒,一同游历石鼓名山。
不到半年光阴,合译《巴黎茶花女遗事》中文文言文版横空而出。当时,传统观念视小说为小道,而中国又是首次翻译西方作品,王寿昌和林纾都不懂会有怎样的结局。他们不敢署真名,以晓斋主人和冷红生示人。林纾曾介绍:“晓斋主人归自巴黎,与冷红生谈,巴黎小说家均出自名手。生请述之。主人因道,仲马父子文字于巴黎最知名,《茶花女马克格尼尔遗事》尤为小仲马极笔,暇辄述以授冷红生。冷红生涉笔记之。”
成功的喜悦,驱散了林纾心中的愁云。译稿经过王寿昌和魏瀚校对后,由魏出资,在福州城内南后街宫巷东侧吴玉田作坊木刻刊印,毛边纸本,字迹清晰。光绪二十五年(1889年)二月,100本新书分送三家亲友传阅。这一充满清丽文词的译本,倾注了王寿昌和林纾的许多心血和泪水。林纾后来多次回忆译述《茶花女》(即《巴黎茶花女遗事》)的情景。他写道:“余既译《茶花女》,掷笔哭者三数。”
同年五月,杭州老报人汪康年在上海用原刻版,以昌言报馆的名义,竹纸线装重刊《巴黎茶花女遗事》。“中国人见所未见,不胫走万本”,重刊本风靡一时。此后,各种版本不断出现,除了吴刻本外,另有素隐书屋本、文明书局本、商务印书馆本、广智书局《小说集新》第一种本、玉情瑶怨馆红印本和黑印本,计二三十种之多。有诗赞曰:“晓斋说向冷红生,异域风华儿女情。画艇接窗莲出水,此时此地喜书成。”
晚年的林纾
后来,刘半农等人翻译话剧《茶花女》,夏康农等人按原著译为白话文,演艺界又引进歌剧《巴黎茶花女》,形成一大热潮。当时的《春江花月报》、《国民日日报》和《云南》等报刊,不少人为译本题诗。“可怜邯郸大道斜,弹破锦瑟损年华。慧业未修同命鸟,情根已种断肠花”,哀婉的诗句,催肝裂胆。译界泰斗严复慨叹:“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少年胡适看完此书后,感叹道:“此,则吾国数千年来小说界未曾有之大观也。”
《巴黎茶花女遗事》翻译出版获得成功后,林纾的译书热情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成为“译界之王”。这一切,都源于王寿昌对法国小说的积极推介。如果没有王寿昌学贯中西的深厚底蕴,倡导这独一无二的合译形式,也许,中国人翻译西洋小说的历史还会往后延迟。近代名人寒光所著《林琴南》一书中写道:“王寿昌口译的法文小说,虽仅《茶花女遗事》一书,却是西洋小说输入中华的第一部。他的奇功已够和林氏共垂不朽。”
王寿昌与林纾的合作,使国人眼界大大开阔,对我国现代小说的兴起和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巴黎茶花女遗事》是第一部用当时全国通用的、国人所熟悉的文言文译成,是中西文化碰撞产生的耀眼火花,是新生事物,有利于国人了解西方思想及风俗人情,唤起青年读者反封建、勇敢追求爱情的意识。
王寿昌肯定没有想到《巴黎茶花女遗事》一书会如此成功,也许他忙于政务,根本无暇顾及于此。在船政学堂没多久,他就到天津洋务局,任奉天军署翻译。1898年,清政府创党京汉铁路,向法国借款,王寿昌被调任会办任总翻译,在与法国借款交涉中,为了维护中华民族的利益,他殚精竭虑,尽心尽责。京汉铁路通车后,王寿昌调任汉阳兵工厂总办,为湖广总督张之洞所器重,经理对各国的事务。民国元年春,王寿昌回福州,任福建省交涉司司长,负责对外交涉事务。因被权势者排挤,在任三年后返回船政学堂教授法文。
王寿昌多妾,有八子四女。他收入颇高,爱置古籍,延名师教子女诗词书画。女儿王真、王闲,儿子王迈,少承家学,擅诗词,皆有文名,有《乔倩诗词》传世。
王寿昌在闽期间多居福州城内仙塔街48号。这一三进院落,青砖围墙,主座木构两层,常为文友聚会之所,热闹非凡,文友陈衍呼之为“光福山房”。南侧的花厅,有天井、假山、水池、花草、果树,清幽雅致。假山用石、灰、土构筑,成卧狮状,人称“狮山”。水池为地下自涌泉,久旱不涸,被画家们称为“天池”。
民国十年十月二十七日,严复病逝福州,王寿昌作《挽严几道》,诗曰:“佳章病里正吟哦,急诧高风逐逝波。咫尺乡园悭一面,祗今门巷忍经过。同窗前辈推殊绝,四海名流损已多。泉下相逢涛匠老,应悲世事尚蹉跎。”民国十三年九月十一日,林纾病逝北平,王寿昌作《挽林畏庐》,诗曰:“当代文豪今已矣,卌年交谊痛何如。半生宿疾犹存世,近岁胜游尚起予。推枕惊呼中夜梦,检橱忍读旧时书。越城一语成追忆,老擅才名信不虚。”王寿昌与林纾的交谊,时久情笃,对挚友的逝世有深切之痛,却只字未提合译《巴黎茶花女遗事》之事,他的高风亮节可窥一斑。
“光福山房”二楼藏书阁,珍藏历代诸多名人书画佳作,有林纾、陈衍、何振岱、郑孝胥、严复、陈宝琛、郁达夫、陈子奋、潘主兰等的大量诗稿和字画,还有清代状元的书画作品、《巴黎茶花女遗事》译作的手稿以及王氏后人的诗、书稿等,可惜,“文革”浩劫,“光福山房”的珍藏被毁殆尽。
1926年,王寿昌因肺疾在福州逝世,时年62岁。译有法国博乐克原著《计学浅训》,光绪三十四年上海商务书馆印行,这是我国较早的一部有关经济学的译著。另有《晓斋遗稿》一册,录诗46首、文4篇、随笔20则。逝世11年后,其女王真把遗稿汇集成册,并手抄付刊,1936年影印出版。
王寿昌口述,林纾笔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
王寿昌的哥哥王福昌,留学法国,专习硝药,1886年回国,任船政局翻译,却英年早逝。福昌之子景岐,为法语及国际法专家,历任民国时期的驻外公使,曾为林纾口译《离恨天》和《鱼雁挟微》二书,著有《流星集》《椒园诗稿》及译文《不平之鸣》等书,是当时著名的外交家。王寿昌的儿子王铁崖,留学英国,入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攻读国际法,因欧战返国,是北京大学著名法律教授、中国国际法学会会长、国际知名法律专家,对我国法制建设作出过重要贡献。
王寿昌对中国早期的翻译界作出了贡献,但历史似乎把他遗忘了,在《中国翻译词典》《中国翻译家词典》《译学大词典》中,找不到王寿昌的大名。王寿昌自然管不了身后事,但作为后人,我们难道不应当为他做点什么吗?
林纾译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