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6 11:04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汪征鲁


练知轩与闽都文化

 

汪征鲁

 

练知轩同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感人事迹已载入福州人民的口碑,然其与闽都文化的不解之缘尚鲜为人知。我虽在任福建师范大学副校长时,因新校区的拆迁工作与时任福州市市长的练公有过几面之交,但真正认识、交往,还是在我们都退休后,一同在闽都文化研究会工作的十三年间。

闽都文化研究会组建于2011年4月,福州市委任命前市长练知轩为会长、前主管文化的副市长高翔为副会长。经高翔副会长向会长推荐,聘任我为学术委员会主任,这一当就是十三年,随即又任副会长,后一个职务在七十二岁时因规定被免除了。当时,我接过聘书,心中就有一个疑问:一辈子搞城市建设、经济工作的练知轩老市长能胜任吗?但我大错特错了。下面的叙述,以练公在闽都文化研究会的工作实践为主线,也兼及他成长过程中的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前者的内容出于笔者亲历;后者的内容根据2017年6月6日,邱然、黄珊、陈思对练知轩的采访:《“习主席思想很解放,很有担当”——习近平在福州(七)》,其文载中共中央党校《学习时报》2019年2月25日。)

创会之际,八闽各区域文化的研究程度特别是热度参差不齐,闽南文化、客家文化走在前列,莆仙文化、武夷文化为第二梯队,福州文化瞠乎其后。有一些学者借福州城历来是八闽首邑的优势,提出了闽都文化之概念,以期复兴。闽都文化研究会正是以此冠名,冀乘势而上。

练公一生勇于任事,真抓实干,尤长于调查学习,博采众长。他下车伊始,首先是礼贤福州地区以及省内外的知名专家学者,建立学术委员会。名单中列有:杨国桢、陈祖武、卜宪群、卢美松、李世瑜、郑国珍、钟兆云、李红岩、林国平、林庆元、陈奋武、胡沧泽、薛菁、王日根、黄国盛、刘湘如、朱双一、黄启权、林山等。一开会,大家就踊跃发言,各抒己见,甚至争论不休。练只是静静地听,不停地记。我后来发觉,他有极强的学习力,善于把复杂的问题甚至艰深的理论逻辑化、简单化,然后直窥其要点。几次会议之后,练公总结大家意见作了决策,先建立二个工作平台:一个是一年一度举行的“闽都文化论坛”;一个是二个月一期的杂志《闽都文化》。这个杂志,原为福州市文联办的,这时也和文联下属的闽都文化研究院一同划归研究会建制。加上后来2016年决定撰写多卷本的《福州通史》,一共三件事,成为研究会工作十三年来一以贯之之纲,其他工作纲举目张。

练公在经济社会工作中,老谋深算,果断、干练,有极强的执行力。这是有目共睹的。不意他在尚不熟悉的文化工作中,亦能集中智囊,边学边干,一旦看准了方向,找到了抓手,也不遑谦让。创会仅两个月,就筹备并胜利举办了第一届“闽都文化论坛”。论坛的主题采用薛菁教授建议的“闽都文化与中国现代化”。这是一个很好的题目,福州阳岐是严复的故乡,他所创立的侯官新学最早探索了中国传统社会现代化转型的路径。论坛不仅云集了省内众多文史名家,还邀请到许多中国学术界著名专家,其中有:台盟中央常务副主席汪毅夫,中国社科院副院长武寅,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历史所所长陈祖武以及《历史研究》主编李红岩、《光明日报》副总编李春林、北京师范大学历史所教授陈其泰、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马勇、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李帆等。应邀开幕式的领导有:福建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阮荣祥,福建省委常委、福州市委书记杨岳,福建省委原副书记何少川、黄瑞霖等。一时冠盖云集,名流接踵,盛况空前。会上,练公发表传承与复兴闽都文化的激情洋溢的讲话,与会者纷纷响应,或登台陈词,或坐而论道,风光无两。不久,“闽都文化”这一概念更频繁地出现于省市的各种规划、文件及传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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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右)与练知轩

从2011年第一届论坛起,到今天2024年,忽忽有十三年了,闽都文化论坛也举行了十二届,目前十三届的筹备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第四届之后,又邀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华侨大学华侨研究所合办,吸引更多的大学教授和青年博士、硕士研究生加入闽都文化的研究行列。福州是著名的侨乡。练公在福清市社会经济发展中,深知福州海外乡亲的拳拳爱国之心和雄厚的经济实力,福清受益多矣。他一旦搞文化建设,就自然而然想到把闽都文化、闽都乡愁反馈给海外游子。他盛情邀请海外福州十邑同乡会领导与同人加入闽都文化研究会。把每一期三千册的《闽都文化》邮寄世界各国同乡会分会或联络站。我在国外访问时发现,几乎凡是有福州乡亲的地方就有《闽都文化》,而且那里的阅读率比国内高得多。

海外福州侨领曾多次与会“闽都文化论坛”,都说受益匪浅,力邀到域外传经布道。在后几届,论坛几乎是两个主会场,一个在福州,一个在域外福州乡亲聚集区。如第四届论坛主题为“海外福州人与海上丝绸之路”,海外主会场在吉隆坡;第七届论坛主题为“闽都文化与开放的福州”,海外主会场在马尼拉;第十二届主题为“朱子文化与福州”,海外主会场在东京。令我感触最深的,是海外福州乡亲尤其是福清乡亲对练公感激、拥戴之情。

这使我想到,在国内时,福清的老同志谈到,福清人之所以感恩练公,在于他主政福清的六年任上,昔日一穷二白的福清变成八闽大地上的一颗明珠。1990年11月至1996年5月练公先后任福清市委书记、福清市市长、福州市常委、福州市委副书记。期间,进行了旧城改造、拓展交通;实施了闽江调水工程,解决了福清旱地灌溉和工业用水问题;成立了元洪投资区、洪宽工业村;坚持“以侨引侨,以侨引台,以侨引外”,引进了一批侨资、外资项目,实现了融侨经开区成为国家级经开区。练公为政,既多谋善断、推陈创新,又清正廉洁、一身正气。举一个例子。1992年,曹德旺的福耀集团因资金用于盖商品房,严重积压,向中国农业银行申请的一亿元贷款也批不下来,企业生存就成了问题。他们向练知轩求救,练向时任福州市委书记的习近平作了汇报。在习书记的支持下,后用几个乡镇所持有的福耀集团的股票置换商品房,又用股票引来法国玻璃厂商注资。在这一形势下,农行的一亿元贷款也批下来了。这一举措实现了后来福耀集团的腾飞。对此,练知轩回忆在习近平麾下的岁月时说:“福耀没有请我们吃过一次饭,我们也没有拿过福耀一分钱的好处。我们只是在无私地抢救一个企业,一个正在蓬勃发展的民营企业。这当然是我们应该做的。习书记无欲则刚,他自己没有任何私欲私利,敢于甩开膀子干。他非常亲商,要求我们既要亲商,又要富商,为企业搞好服务,让企业赚到钱,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企业过来。”由于练公在福清的政绩,1994年在福州市人民代表大会差额选举福州市市长时,福清市代表团竟联合其他县市的代表,发出动议,将练知轩加入候选人名单。练知轩获悉断然制止,激动地说:“你们不能置我于死地!”这多么像中国古代老百姓为造福一方的清官循吏向朝廷呈功德状、送万民伞、建生祠。

练公于2001年被选为福州市市长。期间,他着力深化国有企业等领域改革,培育壮大重点产业;扩大对外开放,积极开展招商引资,推进工业园区建设;推动大学城建设,促进福建教育事业发展;推动金山新区等建设,深入实施旧屋区改造等民生工程,不断增进人民福祉。荣获国家卫生城市市长奖、全国市县(区)科技进步先进个人等多项荣誉。

正是昔日工作的惯性,作为福州的老市长,虽然退下来了,但稍有机会就要为福州的社会发展竭尽绵薄。在他的导向下,自2016年始,每年都由闽都文化学术部牵头,结合福州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做社会调查,撰写咨询报告,呈送市委、市政府领导参考。至今已有八年,共撰写了十六篇咨询报告,均得到市有关领导的批示。其中2016年的调研课题《提升福州新区软实力——闽都文化与福州新区开发研究》,获福州市优秀调研成果一等奖;2017年《发挥闽都文化作用服务滨海新城开发建设——基于“五区叠加”背景下的闽都名镇名村之保护与开发》,获二等奖;2019年《打造成新时代有福之州幸福之城的闽都文化支撑研究》,获二等奖;《闽都文化与我市乡村振兴战略研究》,获特别奖;2022年《关于借鉴外地经验深化闽都文化国际品牌建设的思考》,获三等奖;等等。

知人善任,用人不疑。按当下的规定,年过七十就不宜再担任社会组织的领导了。练公过七十之后,主动辞去会长职务。鉴于他的贡献,闽都文化研究会理事会选举他为名誉会长。后任会长为原福州市委常委、秘书长徐启源同志。新会长上任之后,萧规曹随,发扬光大了练会长的传统。

同样,为了办好《闽都文化》杂志,练公遴选著名散文家、原《福建文学》主编黄文山任主编,继而构建了高水平的编辑部。一经高手,杂志面貌焕然一新。自2011年4月以来,杂志坚持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相结合的办刊风格,紧紧围绕福州特色的文化专题进行组稿,不断提升编辑、策划能力,从形式和内容上进行了改版,办刊周期从季刊缩短到双月刊,发行量增至每期8000册。许多文史名家为杂志撰稿,杂志文章为《新华文摘》等重要媒体所转载。杂志的发行(赠阅)范围广至在京副部长以上的老领导,福州各级政府机构,在榕高校、图书馆、社区、农家,国内外福建商会、联谊会、社团,等等。为了适应“互联网+”的新形势,杂志还制成电子书,通过“闽都文化研究会微信公众平台”及时发布,获得较高点击率。

除了出版《闽都文化》杂志外,研究会学术部还主持出版了一系列学术著作。其中《闽都文化论坛论文集》12辑;《坊巷丛书》6种;《闽都文化丛书》6种;人物传记及其他10种。就后者,其具体书名有:《闽都文化读本》《福州通史简编》《闽都漆艺》《越王山记》《林文镜传略》《林文镜的故事》《蔚蓝梦·萨镇冰的传奇人生》《笔墨风云——邓拓传》《一代报人林白水》《儒将郭化若》。

最值得一提的是,练公主持的六年磨一剑的多卷本《福州通史》编撰工作。他辞去会长之后,唯一放不下此事。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大部分省会都编撰了自己城市的通史,著名的如《北京通史》《上海通史》《广州通史》《武汉通史》《重庆通史》《西安通史》《石家庄通史》《济南通史》《合肥通史》《贵阳通史》《成都通史》《兰州通史》《西安通史》《沈阳通史》《桂林通史》《郑州通史》等,然福州仍然是少数几个没有新通史的省会。练公获悉了这一情况,便把编撰福州通史当作研究会工作的重中之重。于是,在2017年就成立了以练知轩、徐启源为会长的编委会和以汪征鲁、薛菁为主编的撰写团队。当时,练公已罹癌症,在治疗中,医嘱要全休,但他一直亲自领导《通史》撰写工作。撰写工作伊始,徐启源会长提议每三个月开一次编委会,获一致赞同。六年中,开了编委会二十二次,会后都发有《福州通史编委会工作纪要》,最近一次编委会于2024年2月2日召开。练公抱病出席了二十二次会议,会上认真作笔记,最后都作了总结。练公对《福州通史》的撰写期许甚高,在第六期《纪要》中,练公总结说:“《福州通史》编写团队所有成员都有承担独立创作学术精品的能力,相信在两位主编认真把关与统领下,《福州通史》完全可以打造为学术精品。要鼓励创新,希望有所突破,使之成为省会城市通史编写的范本。”对《通史》撰写的每一个环节抓得很细,在第十九期《纪要》,练公布置扫尾工作谓:“在把文稿提交出版方之前,两位主编要负起全书的审稿、统稿的职责;要着眼全局,理顺全书结构、逻辑关系、风格体例等方面;最后,做好微观修改订证工作。本次会议后,及时安排编委会主要领导赴北京商议出版事宜并争取加快出版进程,也可邀请商务印书馆相关负责人来榕考察。要让福州市委、市政府全面、及时了解《福州通史》概况以及出版的重大意义;也要向社会广泛宣传,让人们知晓。”练公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研究会只要写成一部传世的《福州通史》,其他即使什么都不做,我们的使命也完成了。”我们深感练公已经从管理经济与城市工作的专家能吏,华丽转身为从事社会文化建设的行家里手。为了福州人民的福祉,练公前大半生,惨淡经营了国计民生硬件;晚年又殚精竭虑了闽都文化的软件,他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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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23年8月完成《福州通史》文稿,交北京商务印书馆付梓,至今已有十个月了。2024年5月14日,在商务印书馆文津厅,闽都文化研究会编撰方代表和商务印书馆出版方代表举行《福州通史》出版项目推进会。编撰方出席的人员有:徐启源会长,汪征鲁主编,陈伙金常务副会长,林山副会长,薛菁主编等;出版方商务印书馆的人员有:顾青党委书记、执行董事,李霞副总编辑,孙舸总编室主任,郑殿华编审,柯湘副编审,龚琬洁编辑。出版方代表龚琬洁介绍,《通史》即将完成二审。总的印象是结构合理,史料丰富,兼具学术性与普及性。具体的意见会在二审完向各卷作者反馈。商务印书馆副总编辑、本书出版的负责人李霞发言说:“希望《福州通史》的出版,不仅有福建地域文化的意义,还具有全国的意义。”《福州通史》经修订和三审,将在2026年行世。

再多说几句,既是题外之话,又是个中之义。练知轩之所以炼成,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为,他是经习近平主席耳提面命、言传身教熏陶出来的人民公仆。1990年4月,习近平从闽东的宁德地委书记调任省会福州的市委书记,在福州工作了六年。也恰恰是这六年,练知轩任福州市辖下福清市委书记。这一期间,除了例行的会议、活动之外,习近平书记至福清调研66次,现场办公19次。练知轩第一次接触习近平书记是在1990年8月盛暑,当时习书记正构思“海上福州”,出闽江口到福清等县海域考察。乘坐的是闽江航运公司一条很简陋的船,上面就搭了一个篷子。烈日把船烤得像个大蒸笼。他们一天看了三个海湾:罗源湾、福清湾、兴化湾,全程下来约330海里。这一带,海域广阔,滨海陆地有几千平方公里,还有十来条黄金水道,平潭岛外侧就是台湾海峡的主航道。习书记一边看,一边向练知轩了解情况。他当时就提出:这里可以建大港口,大工业和临港大城市,将来可以成为对台的货物中转集散中心;这里的滩涂、浅海面积广,种植业、养殖业发展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远洋、近海捕捞都可以得到全面发展;这里有好几个岛屿,可以发展海岛旅游业,可以和台湾搞经贸合作区,等等。之后一发不可收,在习书记的率领下,练知轩等一同上山、出海、进开发区、入居民社区,调查研究,现场办公。1992年,习近平书记正是在福清首先提出了“海上福州”的发展战略。后完善为四项规划即:一是3820工程,二是海上福州,三是搭建现代化城市框架,四是确定福州发展方向是东扩南移、沿江海发展、建立闽江口金三角经济圈。三十二年过去了,现在蓝图已经变成现实。1991年、1993年,练知轩还两次跟习书记出国招商引资。据他回忆,我们出去就是介绍投资环境,洽谈具体项目,每天工作到夜里二点才结束,根本没有时间去游览参观。正是在这实现福建梦实践过程中,习书记对练知轩有了特达之知。2010年,已任中共中央常委、国家副主席的习近平回福建时,接见了练知轩等同志,并向周围的人介绍说:“我是在船上认识练知轩同志的,当时他年富力强、思路敏捷,对情况比较熟悉,介绍也很详尽。”练知轩更是深情地回忆道:“有一件事,我现在想起来仍然很暖心。那是1995年春节前夕,我还在县里忙工作,不能提前回家过年。习书记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在农历腊月二十七那天,亲自带队去我家里慰问我的家人。我们全家都觉得非常温暖,我爱人非常激动地对我说:‘习书记亲自来慰问我们了!’我听了非常感动。”又:“有人转告我一件事,让我至今都很感动。省里有一位不太了解情况的领导给习书记说,练知轩在福清做事很霸道,经常一个人说了算。习书记马上替我作了解释:‘这些我都知道,不能说他霸道。’其实,有些事现在想起来,我可能并不一定事无巨细都汇报了,习书记就这样给我担着。”使练知轩铭感五内的还有习书记对他的重用:“在习书记手下工作,只要你扑下身子抓工作,干出成绩来,就能够得到提拔重用。以我自己为例,我当了九年交通局局长,有一天,组织部部长找我谈话,让我去福清当市委书记,我当时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还考虑了三天。后来组织研究提拔我为福州市委副书记,我一样也是毫不知情。干得好,不只提拔,还会得到很高的政治荣誉,我在1995年被评为第一届全国优秀县(市)委书记。可以说,习书记注重实干的用人导向给了我们实干的劲头。”

走笔至此,陡生感慨,以练公的德才与机遇,完全堪当国之柱石,然由于年龄和乡土情结,却是另一种选择——他的晚年和闽都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幸耶,不幸耶,抑或都幸?当然,这只是我的书生之见。

 

(本文原载于《炎黄纵横》杂志2024年第4期;作者为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教授、博导)